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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复盘

      他说这话的口气很狂,大有一副“老子早已看透一切,不服你来打我啊”的姿态,换成是谁,都会感到不爽。
    任真也不爽,但是只能默默忍着,说这话的人是天下第四,他还敢怎么着。
    同时,他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既然这瞎子想出言教训一顿,那就满足人家的欲望,静静看他装逼就是了。
    杨老头站在窗前,背着手,以俯瞰姿态面对窗外的光亮世界,此时渐渐显露出宗师气度。
    “我说这话,你肯定会不服气。但从你最近的作为来看,你对这盘棋的来龙去脉,简直是一窍不通!”
    任真面色平静,“愿闻其详。”
    杨老头哼了一声,淡漠地道:“在你回七峰的这些时日里,北唐风起云涌,发生了多少大事,你究竟知不知道?”
    任真沉默不语。这种问话通常都是自问自答,他当然不会接过话茬,他正想听听,山下的俗世里兴起了哪些风浪。
    “京城八大武侯,手掌军权,算是朝堂武将的半边天了,要么明升暗贬,要么调离长安,被皇帝拆得七零八散。最近新上任的兵部尚书,你猜是谁?呵呵,袁崇焕!”
    “让袁白眉的儿子来执掌兵权,这跟交给儒家有何分别?不止如此,连驻防诸州郡的几位兵马都督,也纷纷离任轮换,脱离各自经营多年的亲军。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对军方动手了!”
    在这个世界上,儒家既是学术流派,又有自身的修行法门,并不像任真前世那样,儒家只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会舞文弄墨,唇枪舌剑。
    当世儒生,有强大的战斗力,也能领兵御敌,只是不如兵家的人更娴熟罢了。
    “几天前,蛰伏会稽六郡的东吴余孽叛乱,朝廷派兵前去镇压,统军的主帅挺有意思,居然是夫子座下的十哲之一,封万里!不出意外,他将是大唐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儒将!”
    听着这些军政大事,任真脸色微变。这一个多月里,他忙于窃乱云遥宗,真没预想到,北唐朝局会发生如此大的动荡。
    “军方领袖都出自兵家,皇帝出手进行大清洗,说白了,就是在打压你们兵家这一派。流传那么多年的重文抑武,如今总算开始了……”
    重文抑武的传言,这几年越来越盛行。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多年前的那场兵变,在皇室心里留下深深的阴影,至今对军方仍有猜忌,不敢不防。
    提拔儒家文人,培养一批自己扶植起来的儒将,这就是北唐的应对之策。皇帝试图通过这次大换血,加强对军队的掌控,以防重蹈将领叛变的覆辙。
    说到这里,杨老头转身,走回桌前坐了下来。
    “我为何要跟你提起这些?兵家分三脉,以你们剑道为首。皇帝敢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施行新政,首当其冲的缘故,就是因为你这位剑圣跌落尘埃。”
    任真跟着回到座位,目光闪烁不定,默默品味着这话里的意味。
    “法家有句话说得好,儒以文乱法,兵以武犯禁。山下的王朝皇室为何对山上的道统门派毕恭毕敬,情愿推崇供奉?那是因为他们忌惮大修行者的手段,怕那些人冲冠一怒,杀他个伏尸千里,人心丧乱!”
    方桌前,小家伙坐在旁边,托着下巴听老瞎子说话,眼睛一眨一眨,安静得出奇。
    “不是每个武修都能威胁到朝廷,更别提那森森皇城、巍巍皇权。偌大兵家,真正能让龙椅上那人颤栗的,就只有你顾剑棠一人而已。你若不行了,他们还有何敬畏可言?”
    任真点头,听懂了他的意思。
    皇室强者如云,其实就是俗世里最强大的世家,其底蕴深不可测,绝非哪方宗派所能抗衡。只有臻至八境的巅峰强者,才有实力突破重兵围困,最终杀到皇帝面前。
    这也是为何皇帝钦封圣人的原因。
    什么“才德全尽,谓之圣人”,都是冠冕堂皇的狗屁,其实只是怕了而已。
    剑圣一倒,兵家就再无能让皇室惧怕的倚仗。没有倚仗,就会失势,就会丧失曾经拥有的一切。
    所以杨老头才说,今日之根源,起于顾剑棠。
    任真叹了口气,“如果那把铁伞没有叛出……”
    “可惜没如果,”杨老头冷冷打断,哂笑道:“更何况,当年那笔旧账也要算在你头上。”
    任真悻悻地闭嘴,不想替顾剑棠背这黑锅。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想提醒你,作为一家圣人,你身系天下气数,千万人之命运,就算你想破罐子破摔,也得替你身后那些人考虑考虑!消停一点,潜心修行难道不好吗?”
    任真抬头,欲言又止。
    他大概知道,这瞎子指的是南下金陵、北归云遥那些事。类似论调,他已经听薛清舞说过太多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杨老头心如明镜,“看”到他的异样表情,冷笑不止,“看来,你还是一窍不通。你是不是觉得,你做事自有用意,别人是不懂装懂?”
    任真哑然无语。这瞎子不仅说话口气呛人,尤其是这副冷傲表情,实在太欠揍。
    “你若不服,那我就一一说给你听!你在金陵潜居半年,世人皆不知你的用意,我却能猜出大概。以你的出身和际遇,原本跟金陵并无瓜葛。”
    杨老头略微停顿,眼睑猛然一动,“若是非要找关联,那就应该落在那人身上!毕竟当年,他就死在金陵,那座烟雨剑藏,据说也藏在金陵!”
    任真神情剧变。
    杨老头抬手,示意他别急着否定,继续说道:“无论是找剑藏,还是别的东西,你的目的大概都跟那人有关。一个死人的东西,能有多大用处,值得你豁出性命去找吗?”
    任真闻言,眼眸骤然眯了起来。
    杨老头咳嗽几声,说道:“就算值得,你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么,你也肯定是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看到希望后才决定动身,对吧?毕竟,你已经足足隐忍了十六年……”
    任真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这就是事情的关键。我不清楚,你究竟了解到什么,你也没必要告诉我。你只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前因后果,你为何会突然发现线索,是谁告诉你的,他为何突然想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任真豁然抬头,寒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那人知道这线索对我太重要,所以故意透露出来,想让我南下送死?所以,这是招借刀杀人?”
    他不是没想过,此事背后另有玄机。他甚至专门安排鹰视堂去查过,顾剑棠南下前见过哪些人,有何异常举动。只是,结果一无所获。
    难道这杨老头知晓答案?!
    杨老头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如果你死了,或者废了,这天下会发生什么?谁最获益?谁想看到接下来的局面?”
    任真悚然一惊,联想到他最初说的那些朝局动荡,隐隐猜出了答案。
    “直至刚才,你一直都以为,你南下金陵,就是这盘棋的开端。其实你没看懂,在你作出决定之前,有人就已经走了一步棋。”
    “顾剑棠,你只是枚棋子,下棋的人并不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