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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吹水侯

      在任顾二人走进凉亭前,原本坐在这里的人是李凤首。
    见这对孤男寡女拎酒赶来,月下独处,他以为两人别有私情,一时顽童心起,便藏进旁边的树冠里,想偷听他俩的甜蜜情话。
    不曾想,却偷听到了任真的心里话。
    刚开始,听见任真回忆辛酸童年,李老头暗自唏嘘不已,心疼小家伙这些年的悲惨遭遇。一出生便落进圈套,被南朝苦心算计,他何尝不知,陛下的手段太残忍阴毒。
    然而接下来,任真渐渐坦露真实立场,令他心神震骇。听其话意,似乎打算挣脱南晋的操控,临阵倒戈,帮助北唐拨乱反正。
    所谓定数,皆存变数,当日在骊江上的戏谑之言,想不到就要实现了。
    如果真是这样,最左右为难的人,就是他和凤梧堂的几位元老。跟另外三堂不同,这些年来,他们跟任真朝夕相处,结下非常深厚的情谊,不舍就此决裂,反目成仇。
    任真若公然归唐,那么,凤梧堂会被夹在中间,无所适从。追随任真,还是效忠南晋?他们迟早得做出抉择。
    站在那里,李凤首心情沉重,开始后悔不该偷听。
    如果没有偷听,并不知情,就不必早早陷入两难的境地,还可以和睦相处。然而,既然已经知晓,那就很难自欺欺人,他不得不提早筹划,准备自己的退路。
    “不怕背叛,只是不舍……你是想赌老子的良心么?”
    望着酒碗失神片刻,他似乎下定决心,转身走出凉亭。
    在他离开不久,道路另一侧,两道身影从黑暗里显现出来,目光闪烁不定。
    “用这种手段考验他,会不会太没诚意?”
    顾海棠凝视着道路尽头,眉宇间泛起一丝忧虑。她觉得任真玩这种小手段,还不如坦诚布公,以真诚争取对方的支持。
    任真黯然道:“我刚才说过,有些话,不适合当面说破。如果那样,双方只会更为难,与其撕破脸皮,还不如分道扬镳,好聚好散。”
    进北唐以来,凤梧堂众人愿意支持他,除了私交甚笃以外,最主要的是因为,任真先前部署的计划,都对南晋有利。但是接下来,他不确定,那些人是否还会支持他,以及他的新立场。
    所以,才有了这场酒后吐真言。
    顾海棠思忖片刻,问道:“或许,现在试探为时过早。等到复仇成功后,再跟他们摊牌也不迟。”
    任真明白她的担忧,眼神深邃,“我怕来不及。”
    猫首示威,龙首潜藏,他现在愈发强烈地预感到,南晋皇帝正在瞒着他开展一项隐秘行动,会对北唐极为不利,甚至可能威胁他的安全。
    若不事先排除身边的隐患,只怕以后会腹背受敌,面对更大的危机。
    反正迟早都得摊牌,考验双方的交情,晚说还不如早说,早些看出凤首的抉择,至少能让他安心一些,不必顾虑重重。
    顾海棠幽幽地道:“你承受得起他的背叛吗?”
    如果李凤首想背叛,将此事密报回金陵,皇帝一怒之下,可能会揭开任真的卧底身份,让他同时面临南北两朝追杀,那将是最糟糕的境地。
    任真沉默了很久,才摇头说道:“我以后做的事,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北唐子民,立场迟早会公开。即使李老头不说,南晋那位不是傻子,也会看得出来。”
    顾海棠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我心里有分寸,那位极擅于忍耐,只要我还没对女帝出手,他就没必要急于收网。不然,岂非白养我这么多年?”
    说罢,他迈步走向前方。
    ……
    ……
    又是一夜未眠。
    天亮后,任真刚躺下不久,就被吵了起来。
    跟昨天不同,一大早来搅他清梦的是薛饮冰,他不能不见。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从昨夜他提到云青丹,六先生匆匆回府,连夜差人四处打探丹药的下落,经过薛家的整夜忙碌,终于觅得一枚,他便火速送来。
    任真大喜若望,对六师兄雷厉风行的性情愈发喜爱,连忙将云青丹交给顾海棠。
    顾海棠深知,任真眼前处境微妙,急需强援护卫,要想杀死名单上的仇敌,更离不开她的联手合璧,便当即服丹闭关,争分夺秒地准备破境。
    刚送走薛饮冰,吹水居又有贵客上门,这次更是不能不见的主儿。
    司礼监的洪二痒手持圣旨而来,刚一见面,就笑嘻嘻地跟任真道喜,满脸皱纹褶在一处。
    任真心领神会,明白朝廷是要对他进行封赏,准备摆香案、开正门,郑重其事地接旨,却被洪公公一把拉住。
    “小先生有所不知,陛下素来敬重贤哲高人,临行前特意嘱咐,让您别拘谨于俗世礼节,那些繁杂仪程统统都免了。”
    说着,他将那卷明黄圣旨递了过去,示意直接打开看便是。
    任真见状,不好再说什么,感到莫名期待,好奇女帝会如何安置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儒家蔡酒诗,乃圣人门徒,一方贤哲,其道德忠义,可昭日月,其丹心赤诚,愿倾五千万资财,襄助大唐御敌……”
    他瞳孔骤缩,攥着圣旨的手猛然一颤。
    苍了个天的,这是趁火打劫啊,居然要从老子手里抢走五千万!
    他咧了咧嘴,感觉浑身肉疼。自己苦心孤诣筹谋许久,辛辛苦苦从富豪身上搜刮一笔,却架不住那个女人坐享其成,狮子大开口。
    “对半分都不知足,一口就吞掉一大半。都说最毒妇人心,这也太毒了!”他心脏抽搐着,狠狠腹诽道:“要是不重重补偿我,这事绝不算完!”
    只见圣旨上继续写道:“朕感其忠义,甚为宽慰,特封蔡酒诗为吹水侯,可佩剑上殿,以示皇恩。”
    读到这里,任真不禁一愣,封侯?
    按北唐官爵例制,侯爵是武将享有的封赏,公爵才是文臣的至高荣耀。任真作为儒家小先生,是正儿八经的文人,按理说,应该册封为国公才对,怎么会是封侯?
    身旁的洪公公把他的疑惑神情看在眼里,微笑解释道:“陛下说,先生您募捐军饷,为大军平定南敌立下首功,应该算是军功,理应封侯。”
    任真没有搭腔,直觉告诉他,此事必有蹊跷。果然,圣旨后面还有几行。
    “另,素闻蔡酒诗儒剑同修,文治武功,独领风骚,兹命其暂领礼部侍郎一职,主考本次朝试,为大唐遴选栋梁之才。钦此!”
    任真顿时释然,合上圣旨。他终于明白女帝的深意。
    封儒圣弟子为武侯,这本身就说明,她已经承认他儒剑同修的身份。他如今不仅是儒生,更是朝廷的武官,可以为日后过问军事提供便利。
    大朝试历来由礼部负责,至于礼部侍郎一职,拥有实在的权力,可以让他顺理成章地当上主考官。
    圣旨特意挑明,皇帝知晓他儒剑同修的渊源,还让他担任这份要职,这无疑是在向天下人明示,朝廷已经默许了儒家同修的新立场。
    那夜任真的谏言,她最终还是采纳了。
    通过这道册封圣旨,任真曾经当众宣扬的儒剑同修,终于得到默认和推行。
    吹水侯领礼部侍郎,武侯加文官,他将成为北唐开国以来独树一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