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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有几个家仆见宇文滋被欺压成这样,本想上前跟戚展白拼命,见了他,立马老实成了泥塑木雕,跟着伏低做小,朝戚展白连声致歉,呼吸都带着小心。
    局势忽然转变成这样,大家始料未及,你看看我,我觑觑你,彼此皆是一脸茫然。
    春信不满他这说辞,在沈黛耳边嘟囔:“他这是打量咱们痴傻吗?一个王爷还能被赌坊讹上?”
    她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和沈黛才能听见,春纤离她们最近,都只能看见她蠕动的嘴唇。可冷不防,那红袍男子竟霍然抬头朝这边看过来。
    一双眼是浅淡的琥珀色,淡淡微笑着,没什么杀伤力,沈黛却莫名被看出一身鸡皮疙瘩,忙扯了下春信的衣袖,让她噤声。
    好耳力!
    这人应当就是西凉的和顺王,宇文涟吧。
    这“和顺”听着温柔,诚如他此刻淡笑作揖的模样,可为人却是十足的狡黠狠辣。
    传闻,他是老西凉王最不起眼的一个儿子,因他母亲只是个女奴。可偏偏,他也险些成了西凉下一任国君,那些曾经瞧他不起的兄弟姐妹,要没没活下来,要么都已对他俯首称臣。
    就像这宇文滋。
    方才还要招供,这会子嘴倒闭成了河蚌,额汗在地上湿了一圈,脸恨不得埋进泥里去。
    赌钱?
    沈黛冷笑,就像春信说的那样,傻子才会信!
    但照目前这架势......能让宇文涟亲自出马,不惜向戚展白弯腰,也不肯说出真相,这车乌金只怕比他们想象得还复杂。
    再这样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倒不如先以退为进,慢慢调查。
    沈黛拿定主意,抬眸望向戚展白,不想他也正好回眸看她。视线不期然相遇,两人都愣了一愣,旋即又都默契地微笑着点了下头。
    默契这东西啊,玄而又玄,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用到的时候,往往都比洋洋出口的长篇大论还行之有效。
    “既然和顺王都这么诚恳了,本王再不依不饶,就有些不识抬举了?”戚展白从宇文滋腿上抬起脚。
    宇文涟笑了笑,刚想行礼道谢。
    戚展白忽道:“但是!本王有两个条件。”伸出食指,指着那辆马车,“这批乌金已然入了我大邺境内,便是我大邺的东西,本王带走了。作为回报,本王就勉为其难,帮令弟还清那赌债。”
    沈黛忍不住掩嘴“噗嗤”了声。
    这竹杠敲得可真狠!
    这车乌金,少说也能换十座丰乐楼了。光明正大地趁人之危抢走了不算,还非说自己是好心帮人还债,可真够不要脸的!
    果不其然,宇文涟那沉着到挑不出一丝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纹,眉梢跳得像抽筋,却只能含笑执礼道:“好,那小王就代舍弟向王爷道谢了。”
    “不客气。”戚展白大手一挥,很有大侠慷慨解囊的风范。
    宇文滋没那般澹定,听说戚展白要拿一空头承诺白捡这一车金子,他牙当即呲了起来,“姓戚的,你做梦......哎哟!”
    他那条伤腿又叫人踢了两脚。
    一脚来自戚展白,一脚来自他敬爱的好哥哥宇文涟。
    “哎哟——”宇文滋抱着腿满地打滚,周围却无一人同情,只念着他过去的劣迹,一壁往他脸上啐唾沫扔臭鸡蛋,痛打落水狗,一壁高喊:“活该!”
    雪藻和春纤春信也忍不住手痒,朝他丢了俩烂菜梆子。
    戚展白冷哼了声,又伸出中指,“第二个条件,本王要令弟一只眼,和一只耳。”
    此言一出,周围的喧嚣立时安静下来。
    宇文涟眉尖一蹙,眯起了眼。
    沈黛也跟着忡愣住,但很快也豁然开朗。这家伙一向睚眦必报,方才宇文滋那般折辱他,什么一只眼配一只耳的,连她都听不下去,更何况戚展白?
    定是要为自己讨回来的。
    却见戚展白一脸云淡风轻,微扬起下巴睨着宇文涟,眼神不避不让,朗声道:“令弟折辱本王的弟弟,本王便要他一只耳;宵想本王的至宝,本王便拿了他的眼。和顺王以为不应该吗?”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最后一问语气更是陡转直下,仿佛长剑抵着冰凌,不是质问,而是命令。
    宇文涟收了笑,身后的西凉家奴见局势有所变化,跟着重新叫嚣起来。
    松快的气氛一瞬凝滞,咫尺距离,剑拔弩张。
    宇文滋还疼得厉害,抱着自己的腿,鱼似的在地上扭摆,目眦尽裂道:“戚展白,你别欺人太甚!本王的兄长可不会......啊!”
    两道寒光从众人眼前飞闪而过,沈黛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飞刀的轨迹,宇文滋已捂着左眼和右耳,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在地上蜷缩扭曲。殷红顺着他指缝汩汩而出,因他挣扎而蜿蜒了一地。
    那群家奴都不禁心痛,“王爷王爷”地唤个不停。
    宇文涟却只是淡然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袍,面无表情,仿佛下手之人并不是他。殷红漫延至他脚边,他才皱了下眉,后退一步避开,脸上堆起温良的笑,朝戚展白拱手,“还望王爷笑纳。”
    笑纳?
    沈黛看了眼血泊中的人,就不敢再看第二眼,再次望向宇文涟,那句“狡黠狠辣”,当真不虚传。
    戚展白斜了眼宇文滋,又抬眸深看宇文涟。
    视线交汇,隐约有暗潮在无声汹涌。
    见他不动,宇文涟眼里浮现讥诮的笑,“可需要小王让人包起来,给王爷送上门?”
    戚展白轻嗤,“不必。”盯着他,轻描淡写、也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字,“脏。”
    他朝关山越比了个手势,发现旁边正好是碎叶城最大的酒楼,明月楼,他挑了下眉,“真巧,若换成别的时候,倒是能和宇文兄来这好好喝上一杯。”
    说完,懒怠去欣赏宇文涟青白交加的脸色,踅身携沈黛他们离开,
    *
    一通折腾下来,回去戚府时,月已上中天,众人都精疲力尽。
    这里不是帝京,规矩什么的都可以放一放。沈黛念着春纤和春信今日受了不少惊吓,没留她们伺候,打发她们自去休息。
    雪藻心里还有些自责,进了门还在跟戚展白道歉。戚展白至少说了十句“无碍”,面上露出不耐,他才哆嗦着离开。
    乌金沉重,关山越招呼府里的下人过来帮忙。
    沈黛心里存着事,睡不着觉,捧着脸蹲在院子里看他们忙活。
    月色如许,水一般清泠泠铺陈在洁白的鹅卵石径上。戚展白从她身后走来,将自己长长的影子温柔地覆在她上面。
    沈黛弯了嘴角,起身抱住他,尖尖的小下巴抵在他胸口,“我早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经商的头脑?”
    戚展白笑了下,“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正好军中的兄弟们缺趁手的兵器。”捏捏她脸颊,“也给你打两件首饰。”
    沈黛双眼亮了,“乌金做的首饰啊!”
    那可真是太稀罕了,只怕她姑母都没这福分戴过。
    “喜欢?”戚展白扬眉,眼里闪着得色。
    瞧给他厉害的!
    沈黛“哼”了声没回答,人却是笑着的,双手夹住他的脸轻轻揉搓,“送上门的你都要?那我当初送上门,怎的没见你要?”
    戚展白被她捏得脸变了形,嘴都嘟了起来,却不见恼,笑着低头去寻她的嘴,啄了一口,“现在不是要了么?”又啄一口,揽住她腰肢,拿气声说道,“要得还不够。”
    那怎样才够?
    不用问,沈黛也知道他在说什么,这厮现在在她面前是越发没正形了!剜他一眼,才不理他。
    目光掠过那车乌金,方才的忧色又攀上她眉间,“我说什么来着,西凉果然不太平。咱们办完自己的事,就赶紧走吧。”
    戚展白说:“好。”
    可眼神却分明沉重。
    果然还是放不下。
    沈黛也料到会是这样,见识了戚家的祠堂后,她知道,所谓“忠义”二字,是深深镌刻在戚家人骨血里头,永远抹不掉。就算戚展白真答应了她,也不会对这事袖手旁观。
    外人只道戚家如今风光,可这些风光,从来都是拿血和泪换来的。
    “我也不是让你撂挑子不干。”沈黛轻叹,抬手帮他拍去襟口的夜露,“我不求别的,就希望你在外头行事前,能想一想我,别再跟过去一样,不要命地往上冲,我会心疼的。”
    这一句心疼,着实把戚展白的心喊化了。
    都等了多少年了啊,他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垂首笑了笑,戚展白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了一口,“为了你,我一定会好好的。”眼珠子一转,他忽然想起什么,“其实去西凉,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有一件很值得去做。”
    沈黛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你可知道,二十年前,咱们大邺嫁去西凉和亲的那位郡主?”
    沈黛略一思忖,“你是说凤澜郡主?曾经皇祖母身边的宫人,叫云竹的那个?”
    戚展白颔首,“对,就是她。其实她同我之间,还有一层缘分。”
    夜风变大,他下意识楼紧怀里的小人,拿身体给她裹暖,“当初我母亲怀孕,胎相一直不好。皇祖母放心不下,便打发她来我家帮忙照顾我母亲,一直到我母亲顺利生产才离开。”
    听到这里,沈黛也无需他多说,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那位郡主可能知道真相。伯母和雪藻的事,咱们可以趁这次西凉之行去问她?”
    戚展白绽笑,点了下她鼻尖,“知我者,昭昭也。”忽而又垂了眼睫,沉出一口气,“就是不知,她肯不肯帮忙了。”
    沈黛理解他的担忧。
    那位凤澜郡主虽说是大邺人,但毕竟在西凉待了快二十年,一直被他们尊为大妃,如今到底是哪边人,还真有些说不准。
    若是同宇文一族一个鼻孔出气,再让她知道这些戚家的阴司,只怕还会有大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弟弟的事就是@xs%#,~、“:!?)/
    懂了吧。
    一定懂了,谁让我们都是仙女(狗头)
    第37章
    在碎叶城休整了五日, 使团继续向西进发,穿过一片茫茫戈壁荒漠,总算是来到了西凉境内。
    如今西凉和大邺交好, 负责招待的官吏见了他们, 跟瞧见了祖宗一样,态度格外热情。加之为首之人又是戚展白, 这份“情”便有些“热”过了头,成了殷勤。
    王庭内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下榻之所,里头一应陈设、吃穿用度皆为所有到访使团中最高待遇, 几可与王室相媲美。
    春纤和春信领着雪藻他们去收拾屋子,关山越忙着在住所外部署巡逻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