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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

      北京下雪了。
    之棠是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大理,第一次离开洱海边上的那个小房子。可他知道北京,也知道雪,当他发觉这两样东西就在飞机底下,落地就能踩到的时候,他抱住孟初止不住地哭。
    他害怕。
    孟初手忙脚乱的,也还没做好要自己带个半大小子的准备,实际上她走时非常迷茫,只能一件件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
    小姨的态度让她恐惧,在保全自己之前,她首先要保证之棠的安全。
    唐仕羽答应了她停工一年,怎么就突然要去救场了呢,而且找他的还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那个导演。
    片场那么大,之棠在里面太小了,不合适。
    她并不是一无所有啊,至少之棠跟着她有外公给的房子住。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该要学着做这些事情,孟初对自己说。
    之前在研究生院看见师门的学姐怀孕大着肚子,她还觉得很遥远,但是重回校园,她竟然手里牵着一个。
    真是人生如梦啊。
    不过大概没有人会以为这是她的孩子吧。
    她想象着自己见到沉清越时的场景。
    她大概还是会在沉清越的教室门口等着,或者在教学楼外隔着一条马路等他,他一出门,就能看见她在掉光了树叶的银杏树下,露出非常和煦的微笑。
    然后她要和他开玩笑,说他长了一根白头发,她悄悄拔下一根,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之棠的爸爸。
    大概是了。
    如果是,她要和沉清越说:“我们当时太小了,都不知道要做措施的。我的手上沾了你的东西,没有擦就伸到我身体里去了。”
    “如果你不喜欢小孩子,你一定要提前和我讲,现在就和我讲。不然以后你逃不过去了清越。”
    然后她要带沉清越去看之棠,告诉他孟初十四岁在干什么,之棠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如果他愿意的话。如果清越不喜欢小孩子,不喜欢之棠,那就不喜欢,她只要告诉他就好。
    外公给沉粼父亲打了个招呼,让之棠进了他那个高校的附属小学。孟初几乎没有操什么心,就已经有人帮她把带之棠来北京最大的问题给解决了。说起来,这也是沉家解决的,像是冥冥中未了的情分。
    安顿好之棠,孟初回到宿舍收拾东西,打算过几天工作日回来向系里提交复学申请。当然宿舍是呆不下去了,万幸外公什么都考虑过了,给她的房子离学校很近。
    姚芊芊在宿舍里头,显然被孟初没有敲门就进宿舍门吓了一大跳,但是转而姚芊芊的表情就平了下去,像一潭死水。
    孟初见怪不怪了,兀自收拾东西。
    在床上床下跑的某一个瞬间,孟初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来这个宿舍,看到姚芊芊的那个场景,沉清越就站在门口,只是站着,仓皇的很。
    她没想到姚芊芊会开口说话,她也没想到姚芊芊会说:“沉清越不在了,你知道吗?”
    姚芊芊转过头来对她说话,表情平静,脸上挂着两行刚刚流下的清泪,恨声道:“他不在了,你,知道吗?”
    孟初在那一刻希望自己异于常人的敏感神经全部失灵,她希望自己迟钝一点,没有看到姚芊芊眼睛里涓涓涌出的苦痛,这样就不会触发某种联想,让她一瞬间就知道姚芊芊在说什么。
    她听见自己手里抱着的冬天的厚毛衣掉下来,掉在瓷砖地面上,然后她听见自己的眼泪也扑通一扑通落下来,掉在毛衣上,变成一块湿疤。她的喉咙好像真的失灵了,她甚至问不出来姚芊芊什么话,只是喉咙里的酸楚一阵阵涌上来,让她双腿也跟着发软。
    姚芊芊说沉清越是见义勇为死掉的。他帮助一个学妹免于猥亵,自己被捅了几刀。学校给他发了奖章,甚至校长都去看望过他,但是北京的冬天太冷了,他没能撑过去。
    孟初瘫坐在地上痛哭,她顺不过气,一抽一抽地问姚芊芊那是什么时候,那天是什么天气,阴晴雨雪,沉清越在哪里被伤,又被送去了哪家医院。她还问姚芊芊,有没有人来照顾他,在他最后的那几天里。
    姚芊芊说沉清越一直很清醒,他醒了就以为自己不会死,拒绝告诉父母自己的伤势,他说只是皮外伤,没事的,然后死在了事发第四天的午后。
    姚芊芊说沉清越死前签了器官捐赠,他说他的眼睛还很好,还能用,脏器估计不太行。孟初想象着他临终前的样子,他说这些时的脸,嚎啕大哭起来,哀恸至极。
    孟初没想到姚芊芊会跪下来拥抱她,像她还是个小孩子一样,姚芊芊的身板细极了,依靠起来虚无缥缈的,但是足够她靠在这样的肩头痛哭一场。姚芊芊在她耳边说:“他告诉我,如果看见你为他哭,请我一定要抱抱你。他要你原谅他,一个人先走了。”
    孟初终于崩溃,她抓着姚芊芊的胳膊问:“他要我原谅他?他什么意思啊,他是恨我的对吧?我行负神明,他什么时候被刺的我不知道,死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敢说让我原谅他!”
    “真的。”姚芊芊一只手撑住孟初,一只手拉开桌洞抽屉,拿出一张纸来,递到孟初手里。
    孟初见那纸条分明还是他们年纪轻轻时候的样子,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又大了起来。他给她递的情书就都是这样折,折成一个长方形,抽出一角才能打开。她拿着那张纸哭,然而眼泪滴在上面,将里面的墨迹晕开,像一滴水滴带来的涟漪一样。孟初慌忙擦干眼泪,又慌忙把那纸条往衣服上擦,轻轻柔柔的,不敢弄破它。
    姚芊芊站起身来看了她一眼,很怜悯似的,让她自己拆开看。
    你好,
    孟初。
    你的病好些了吗?
    对不起啊,对不起,我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我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我常常忍不住地想如果是我了解你更多,或许我能够做些什么,但是其实我自己明白我非常懦弱,在每个或许能够拯救你的瞬间都无所作为。医院病房前的那一瞥,还有雪夜你从家门口走出来,这两个场景构成了我一生中的噩梦,我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够从那个懦弱的自己当中走出来,从那么难堪的记忆当中走出来。
    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无所作为。
    所以不要为我伤心了,我在努力克服这样一种宿命般的缺陷面前倒下了,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但我想成为一个勇敢的人,我是因为你才想成为这样的人的。
    我本来想说谢谢你的,但是不了,还是不要谢。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不要转学过来,我要做一个快乐的废物,大学毕业就回家考公务员,找个闲差混混日子。
    你看,我还是要谢谢你,我并不想过上面说的那种生活。谢谢你带我一路来到这里,我很喜欢在认识你之后我所看到的一切。
    但是如果我要离开的话,你可不可以振作起来呢。不要一直沉溺在过往的情绪当中了,你应该出去走走,和我一样看看这个世界,我相信你会越走越棒的,也会越走越快乐。
    答应我,好好生活。
    我把清越交给你了,你要继续过他想要你过的人生哦。
    爱你。
    沉清越于阜外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