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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见

      她咬着牙,不肯多看他一眼,狠狠扒开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自言自语,“你不是,我认错人了,放我走,你放我走,你不是。我不要再见到他,不要,谁来救救我,我不要回去。”她嚎啕大哭,吓得魂不附体。
    李存根心疼到绞痛,她半点都不愿意记得他,多看一眼都不肯。相认的喜悦忐忑害怕通通被一桶凉水浇灭,徒留满嘴的苦意,他情不自禁抱住她,“不会带你走,不带你走,就在爸爸妈妈身边,哪里也不去。不怕,不怕了阿娇。”
    陈娇只是大哭,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对他又捶又打,连踢带踹,只是不肯好好待在他怀里。一直折腾累了,他也因为安慰她,说了太多话,嗓音哑哑的。
    闭着眼睛,不再自欺欺人,双手无力地捶在身侧,她偏着头,“放开我,我要回家。”
    李存根扎下头,盯着她的脸,喉咙发痒,“阿娇,我想和你说说话。”不敢奢求别的,就只是说几句话,哪怕静静待在一起,多看他一眼,甚至恨他骂他。只要不是这样完全陌生的态度,将过去的一切全部抹杀掉。他都接受。
    “我不认识你,我不想看见你,我不要和你待在一起。求求你了,放我走吧。我不欠你的了。”她把自己紧紧贴在墙上,恨不能埋进去,只想尽快远离他。用手肘挡住脸,声音弱小却坚定。
    李存根深吸口气,指尖颤抖个不停,“那我,送你回去。”
    陈娇一进家门就嘭地一声关上大门,她知道李存根一直跟在身后,却吝啬回头看他。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每天只想给孟豫打电话,仿佛跌落悬崖的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绳索。
    “阿娇,你有什么事?我好忙,等我空下来,跟你一起出去吃饭好吗?”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还在指挥工作,应该是在进行拍摄工作,忙得热火朝天,嘈杂声透过手机传过来。
    陈娇用尽全部力气,咽下求助,咽下哀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没事,就是问问你最近好不好。”
    电话挂断了,没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文慧喊她出去喝茶。陈娇心头一跳,文慧从来不会喊人去外面喝茶看剧什么的,她的生活方式是典型的小市民勤劳朴实作风,护士工作艰辛,家庭工作是她的全部。
    两人约在商场里,陈娇之前陪文慧来过,那次是孟豫表弟结婚。文慧要给置办礼物,不过是些被褥、小型家具,两个人互相交换意见,逛了一家又一家,好得仿佛亲母女。
    陈娇满怀心事,文慧比她早到,招手喊她坐过去。文慧什么也没点,陈娇就点了两杯茶,等文慧先开口,对方打量她许久,眼神温柔怜悯,可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阿娇最近忙什么,瘦了好多,女孩子家要注意身体。”
    “换季了胃口不大好,我一直这样的。”陈娇笑着道。
    “咱们娘俩一直没好好说过话呢,今儿喊你出来,你别多心,阿姨就是关心关心你。”文慧喝了口茶,“你们年轻人会玩,也懂得享受,我们那时候可没有这样的茶喝,一杯二叁十,够一顿饭钱了。就是孟豫,从小也吃过不少苦,他爸爸没了,我要养他工作忙,日子过得难。你不知道,我们家里连电视机都买不起,还是他上大学做兼职赚钱买的。所以,他跟你谈恋爱,我真是担心,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跟他在一起就不会看不起他。”
    陈娇端着茶,一口也没喝,“孟豫特别好,我知道的。怎么会看不起他呢?”
    “我这个当妈的,自然希望儿子优秀,而他现在这样优秀,是我拼了命给他的。将来我死了见到他爸爸,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把儿子培养出来了。我从来不指望他有多大成就,也不指望他娶一个多优秀的媳妇,我就想一家人平平淡淡、健健康康,顺顺利利过完这辈子,阿娇,你明白吗?”
    陈娇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捉摸不透文慧到底想说什么,她只是机械地点点头。文慧看着陈娇,眼神咄咄逼人,“阿娇,你们在一起快五年了,一年多前你到哪里去了?那个时候孟豫很不好,我还以为你们分手了。你能跟阿姨说说吗?”
    文慧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意识到这一点,陈娇突然冷静下来。尽管很害怕一件事到来,时时刻刻活在恐惧与欺骗当中。当秘密终于保守不住时,反而是一种卸掉重担的轻松。
    文慧也不要她的回答,“对不起,阿姨是个普通人,我知道你很苦很可怜。可是这件事我也真的接受不了,阿姨的愿望很简单,我接受不了孟豫跟你的结合,你能理解吗?”
    文慧的言辞并不犀利尖锐,甚至站在她的立场,很同情她的苦难,也愿意将她当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可就是接受不了她做儿媳妇,陈娇想不透文慧将她的遭遇看做什么,总之一点,她不愿意。
    她甚至告诉她,他们家里人都隐约知道了,大家都在劝孟豫放手。这只是一个普通母亲的心愿,希望自己的儿子好,有一个家世清白的妻子,不至于遭人诟病。
    她早就明白,可终究还是想试一试,即使见识过不堪污浊,仍然对美好抱有期待,只是她没有那个运气。
    陈娇见完文慧,便若无其事去上课了,她或许真的可怜吧,那些东西却不必要露出来。爸爸妈妈堆砌了大把财力物力将她培养长大,不是要她遇到一点小困难就自怨自艾、要死要活的。
    可是,终究还是难受。之前想见孟豫的时候,她踏出画地为牢的龟壳,多么想见他一面,却总不能如愿。现在,终于决定还是算了,他却又找她了。陈娇挂掉孟豫的电话,他发了十几条短信也不想看。
    她混迹在人群之中,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能接纳她。真是累,陈娇慢慢走着,感觉身体重得下一秒就要栽倒,她看着前头那个高高瘦瘦的影子,平静地心池也不免起了波涛。
    明知道她不想看见自己,却忍不住想靠近的那颗心,李存根看着她朝自己走来,忍不住伸出手,换来擦肩而过。有朝一日她也会奔赴他而来,却只是为了路过他。
    他们一起走过桥,穿过巷,如同尘世间一对孤独的影子,那么相配又那么遥远。陈娇停下步子,李存根踌躇了一会儿,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静静等着。
    陈娇突然转身将包砸在他身上,眼睛红得厉害,嘶吼出所有愤怒,“我到底欠你什么啊?!你要这样毁我,李存根我讨厌你,为什么你还要出现,为什么还要缠着我,我不想见到你。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多看你一眼就浑身不舒服,不要跟着我,让我一个人,我只想一个人。”
    她情绪崩溃得厉害,从来都不会大喊大叫的一个人,第一次这样歇斯底里,几乎要把所有憋屈难受都哭出来,哭得眼睛发肿,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抽搐颤抖。拼尽力气骂他诅咒他赶他走。
    李存根似乎变成一根木头,不论陈娇怎么发疯也只是站在原地,承受她所有阴暗的情绪。仿佛只要是她给的,无论什么,无论好坏,都全盘接受。
    他无话可说,只能一遍一遍重复着对不起。陈娇抹掉脸上的泪,憎恨道:“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受到的伤害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吗?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就这样毁了,就算表现地再不在乎,有些东西也不能抹去。我不敢一个人出远门,不能忍受其他人的接触,不敢跟人建立起友谊,不敢再拿出真心对待别人。我的负面情绪每天都在蓄积,我活成了个怪物,畏首畏尾小心翼翼,我一辈子都带着枷锁,污点印在我身上,谁都能来踩一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人嫌弃被人可怜。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甚至不想报复你们,我只是想忘记,我拼命想过正常的生活。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你要一直提醒我,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她真的痛苦太久了,不想让父母担心,不想被孟豫看不起,找不到人倾诉,没有宣泄口,没有出路。所有的伤害无助通通埋进心里,只能自己一个人一遍又一遍体会,再压抑下去会疯掉的。
    陈娇在哭,李存根也在哭,都那么绝望无助,分明是青春正好的年纪,却已经活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他似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双膝软软滑下去,跪在陈娇面前,头颅深深埋下去,眼泪悬在鼻尖,痛苦地忏悔,卑微地祈求,“我知道我害惨了你,可我不知道你这样痛苦,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好受一点?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犯下的错误。我只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我没资格求别的,我想为你做点什么,你寂寞伤心的时候可以找到我,你开心的时候让我走远点也没关系。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是不要赶我走,只要你开心,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为了找你,我出来了快两年,学到了很多东西,明白了当初的行为是多么错误。我醒悟地太晚,我太笨,太固执,无知又愚蠢,害你受伤。我再也不会强迫你,再也不会干犯法的事。阿娇,我想学好,以前没有机会,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陈娇意外着,内心毫无预兆触动了一下。在她眼里李存根就是山野愚民的代表,顽固不化,当初那样求他,都不肯放过她。如今又有什么用?
    她说不恨他就是真的不恨,毕竟李存根对她不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她好日子过,连他自己都顾不上。可也仅此而已,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他和那些过往,都是她要忘记的对象。
    避开他期翼的眼神,陈娇抿唇道:“你想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接受你我做不到,别纠缠了,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