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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姜眠秋向来不喜欢皇家的子嗣,更是额外不喜欢这个小皇帝,见他一回便没好脸色,随即吭声道:“皇上请行个方便,臣要为娘娘诊治了。”
    秦寰虽是个没实权的皇帝,却到底是个皇帝,上至满朝文武,下至平民百姓,何人敢与他这般说话?
    但姜眠秋敢。
    秦寰才八岁,但他却懂,若不是姜眠秋,他当真会死在那一场密谋已久的“天花”之手,他不敢保证以后会不会有人再欲置他于死地,他得留着姜眠秋,因为他得留着自己的命。
    姜眠秋性子古怪,医术却是一等一的好,秦寰巴不得他何时能效忠于自己,偏偏他也倔得跟头驴似的,除了虞妗,对谁都一脸晦气样。
    秦寰悻悻然的让开身位,站在一旁看姜眠秋为虞妗诊治,一边将此行的目的说来。
    “母后,朝中有大臣试图让朕起复蒋韶,您是如何想?”
    虞妗伸手给姜眠秋诊脉,漫不经心的说:“皇上不可能关他一辈子,朝中沟壑牵连,寒门新贵以他为首,若是不想失了臣心,皇上起复他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
    秦寰急了:“可是咱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只让他关几天吗?这也太便宜他了!”
    虞妗看向他,眸色深沉:“蒋韶死了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皇上还觉得不够吗?”
    秦寰有些心虚,不敢再说话,坐了半响见虞妗实在不理他,便告辞离开了。
    看着秦寰走远,姜眠秋却扔给虞妗一个晴天霹雳。
    第四十二章
    “你有胆子再说一次?”虞妗一把扯下头上的帕子, 双眸瞪着一脸坦然的姜眠秋,似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青黛几乎吓得腿软,连滚带爬的将外头伺候的宫女撵走, 又把殿门关了个严实, 守在门边大气都不敢出。
    竖着耳朵, 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谨防有人偷听,一边焦急不已的听着殿内的姜眠秋说话。
    “您已经有一月的身孕了, ”姜眠秋梗着脖子说:“您就是将下官砍了, 也还是这句话, 您可以质疑下官的人品,但不能质疑下官的医术!”
    虞妗还是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我才自诊过,并没有……”
    话没说完, 姜眠秋却明白虞妗的意思,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 摇头晃脑:“医者不自医, 况且可能前些时候时日尚浅, 摸不出来也正常。”
    “娘娘一个月不来月事,两位女官大人不清楚吗?”姜眠秋对着青黛和银朱连连翻白眼:“况且, 娘娘近日身子容易疲乏, 食欲不振脾气多变, 皆有此缘故, 也是奇怪,旁人都是确诊后才有反应,娘娘这却是开头便反应连连。”
    一旁伺候的银朱脸色惨白如纸,抖着嗓子说:“娘娘,您的月事……”
    虞妗一脑门儿官司, 她的月事向来不准,一两月不来是常有的,是以两个丫鬟包括虞妗自己都没往那方面想,却没想到,越不想的事,越会自己找上门。
    果然是天道好轮回,前些时候她还笑齐漪秽乱宫闱,这才过了多久,这个名头便落在了自己头上。
    姜眠秋看着一脸呆滞的虞妗,说:“您若是不想要,也简单,只需……”
    “谁说我不要!”
    话还未说完,便被虞妗飞快的打断了,抱着自己肚子,警惕的模样,像极了护崽的母鸡:“谁说我不要?我要!”
    姜眠秋讪讪的摸鼻子,嘀咕道:“等月份大了,您也藏不住啊,况且有孕之人饮食上颇有忌讳,若是有心,难免发现不了……”
    虞妗烦得很,挥手将他扫地出门。
    姜眠秋临走前还在喋喋不休:“娘娘也确实染了风寒,只是您如今这个状况也不好用药,熬着吧,您的胎像还算平稳,下官给你开副药,每日给您煎好了送来。”
    他识趣的没有过问虞妗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只絮叨着注意事项,抓着青黛叮嘱再叮嘱,少见的上心。
    青黛并未有包揽煎药的活碌,她很清楚,虽然桂宫有小厨房,可安胎药这种东西,太过于引人耳目,一两次还好若日日煎服,就算有风寒做名头,却难免会吸引有心之人的注意。
    依照太后娘娘如今的身份,此事若透露出去半点风声,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太后娘娘信重姜太医,太医署也向来低调,每日用药煎药数不胜数,几副安胎药根本不会引人注意,也好掩盖一二,此事交给姜太医再合适不过了。
    送走了姜眠秋,虞妗靠在迎枕上,无意识的抚摸着平坦如初的小腹。
    在她不知不觉间,这里面竟然藏了个小东西,一个月了吗?这个小东西在她腹中,原来已有一个月了。
    可如今北地战乱未平,朝中蒋韶即将崛起,还有个高阳王虎视眈眈,宫里的齐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外忧内患层出不穷,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啊。
    青黛将殿门关好,这才和银朱凑到虞妗身边,欲言又止:“娘娘……”
    想起来这这段时日,太后娘娘的反常,原以为是风寒或是冬困的缘故,却没想到……
    青黛暗自恼怒自己的失职。
    太后娘娘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青黛根本不做他想,除了摄政王之外,不可能会有别人。
    算了算日子,怕就是那日她与银朱莫名昏阙后,发生的事。
    那个登徒子!
    银朱急得抹泪:“如今摄政王也远在北地,这可如何是好啊?”
    虞妗知她们心中所想,这个孩子来得确实不是时候,但奇怪的是,她却没想过不要它,便是那么一瞬间也没有。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秦宴的。
    虞妗勾唇轻笑,谁都不能夺走它……
    “走一步算一步吧。”
    只是拿捏齐漪的事,怕是要无限期延后了,至于延期何时,只能看秦宴何时归来了。
    青黛皱着眉头:“娘娘,可要将此事传信与摄政王?”
    虞妗看了看窗外,外头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的下起了大雪,本以为今年的雪季已经到头了,却没想到,自秦宴出征起,这大雪淅淅沥沥竟一直未曾停歇。
    “不必,如今北地战事焦灼,何必用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乱他心神。”
    青黛只好做罢,不敢再让虞妗吹风,抬手便将窗口关上,隔着琉璃窗,与虞妗一同望着外头的大雪。
    外头一片银装素裹,极美的景,却是不详至极。
    *
    晚膳过后,姜眠秋依言借着由头给虞妗送了安胎药来。
    看着黑漆漆的药汤,虞妗食欲全无,还有些反胃,想到肚子里的小崽子,却只能捏着鼻子往里灌。
    喝完不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青黛和银朱伺候她刚躺下没多久,就陷入了梦魇之中。
    虞妗是猛然惊醒的,睁开眼环顾四周,她穿着一身单衣躺在泥泞的湿土地上,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周边是成片杂乱生长的茅草,比她人还高,高喊银朱青黛,却没人答应。
    她挣扎着爬起身,才惊觉此处不知何时起,竟开始狂风大作,泼天大雨不知何时而至,将她浇了个透心凉,茅草开始狂乱的舞动起来,锋利的草叶如同一把把利刃,将她露在外的肌肤划出一道道血痕。
    虞妗茫然无所觉似的往前走,跌倒了又爬起来,坚定的像是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
    拨开茂密的茅草丛,印入眼帘的是一条波涛汹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江河,虞妗脚下打滑,险些跌下去。
    这一摔让虞妗回过来神,耳边骤然响起如雷如鼓的喊杀声,刀兵相撞声,她身边空无一人,却仿佛置身于杀伐的战场,震耳欲聋的动静,让她忍不住掩耳惊叫。
    细如牛毛的雨丝,突然变为漫天大雪,一望无际的泥地上落满了白色,方才汹涌的江河也平寂了下来,江面上结满了厚厚的冰。
    茂密得能把虞妗整个遮住的茅草丛,突然平地消失。
    虞妗茫然无措,喊杀声更加响亮了,鼻尖似是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忍不住退了几步,却一脚踩入了坑,跌倒在地上。
    下意识抱紧了肚子,仰起头时,便见一把凌厉的刀从她方才所在之处,横刀劈过。
    一声刺耳的刀兵相撞声响起,一把染血的长剑稳稳抵住那把刀锋,信手挽起一个剑花将其挑飞,趁其不备之时,锐利的剑尖毫不犹豫的划破了对方的喉咙。
    溜圆的人头从僵硬的身躯上滚落,喷起的鲜血淋了那人一身,底下的虞妗躲避不及,又不想自己身上染血,徒劳的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半响,虞妗茫然的抬起头,她身上一干二净,半点血迹也无,不光没有血,连方才在茅草丛受的伤,沾染的泥泞,也消失无踪,一身白衣干净如初。
    忍不住再次环视四周,双眼所及之处,场景逐渐变换,小小一片天地,拉扯成一望无际的杀伐战场,遍地断肢残骸,天上的雪还未停,落在地上被潺潺的鲜血染红,被飞起的马蹄踩上污泥。
    虞妗一眼就瞧见了为首的那人,他的身形再熟悉不过了,看着他骑在骏马上,手持长剑,干脆利落的将敌军挑飞,溅起的热血落在他的身上脸上,银白的甲胄被染红,坚毅的脸上也沾着血点,别添一番俊朗。
    她正要仰头细看,江岸的那头突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见他反手将一人砍倒,往声源处看去,谁知一支发着蓝光的箭矢直冲他后背来。
    虞妗几乎心神俱裂:“秦宴!”
    那一箭稳稳刺入他的后心,虞妗只觉自己后心跟着一疼,狠狠跌倒在地,又强撑着爬起来,去找秦宴。
    那箭矢力道极大,带着秦宴从马上跌落,呼揭人见状,立即策马扬蹄,意图将他踩死马下。
    秦宴左右躲避着,竟被撵至江边,囫囵滚了下去。
    跟在他身边的冯宣弃马,飞身而上,追着他跳进了江河之中。
    虞妗跪倒在地,明明她不曾受伤,后心处却莫名疼痛万分,忍着痛吃力的爬到江河边,却见那一片冰封的江河赫然炸开一个洞,除却冰冷刺骨的江水,秦宴和冯宣早已经不见人影。
    身后是一道道凌厉的破空声,虞妗转头看去,一个呼揭男子立马于阵前,手上正拿着一把未收的长弓,身后跟着数以万计的弓箭手,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飞来。
    虞妗在此情此景中轰然惊醒,满身虚汗早已经凉透,四周熟悉的陈设告诉她那只不过是一场梦,偏偏这时她后心处却如受伤撕裂一般疼痛难忍。
    那仿佛又不是一场梦。
    第四十三章
    虞妗白日里才和青黛说, 秦宴这一仗势如破竹,想必不日便能回,谁知夜间便噩梦缠身, 醒来时, 银朱守在榻边快急哭了。
    “娘娘, 不好了!摄政王中箭跌入岷江,如今生死未卜!”
    “娘娘!”银朱从外间快步走进来,脸色苍白如纸:“您若是再不醒, 奴婢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怎么了, ”虞妗问道, 那阵莫名的痛感不但未曾消退,反而在她醒来后,痛得愈加明显愈加厉害。
    银朱急急说:“刚刚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 摄政王中箭跌入岷江,如今生死未卜!”
    虞妗一怔:“你说……什么?”
    她方才所见的, 竟是秦宴受伤时的场景不成?
    银朱知她听明白了, 又说:“娘娘, 您得快些想想办法。”
    “想办法?”虞妗有些恍惚,她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方才的梦境, 喃喃道:“我想什么办法……我亲眼看着他掉下去的, 我……我救不了他……”
    银朱听得懵懂, 以为她骤然得知这个消息, 一时难以接受,心下一酸,带着哭腔道:“娘娘,您别这样……”
    虞妗喘气喘得越发厉害,一个不妨, 便是一长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银朱手忙脚乱的帮她顺气拍背,又去倒水。
    等她端着水跑回来,虞妗已经断断续续的停下咳嗽,摆手不要茶水,反而拉着她的手说:“封锁消息……一个字都不能往外传!如有半分走漏风声,杀无赦!”
    “快去找姜眠秋,不要惊动任何人,把他带来见我,若是禁卫问起,就说我病情严重了,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