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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多磨(四)

      “好久不见。”我下意识的说起这句话, 但很快我想起我们阔别一周,实在和“好久”相去甚远。
    中原中也不是个在这种小细节上纠结的人,他说:“那之后的确有段时间没见了。”他顿了一秒后, 说:“你现在不太方便吗?”
    我意识到他说的不方便,是指的时间上的,而不是说我提着东西不方便。今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圈, 然后凑到我身边贴近了我。
    “不, 事情都办完了。”
    “需要送你一程么?”问题又饶了回来。
    我手中光是大大小小的纸袋就有七八个, 今剑也拿了不少东西, 他这么说着, 恰好头顶上一片阴云被风吹开, 灿烂的阳光就这么打下落在我的脖子和肩膀上。
    “那就麻烦您了。”我说, “将我送到附近的……道场就可以了。”
    他很体贴的没问我为什么不是直接送回家。
    一上车, 我就通体舒爽——被他车上的冷气救了一命。车内十分宽敞开阔,方才开车门时我就发现这车价格不菲的事实, 若不是我对汽车品牌没什么研究, 一定能当场认出价格来。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压片糖果, 问我:“要吃点糖吗?”
    糖果是青柠檬味儿的,坚实的口嚼硬糖,我想他是看见我带着年幼的孩子, 这糖果必定是给今剑的,我拿到糖盒,里面很空了, 只剩下半数左右的糖果。
    糖盒的响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我给了今剑两颗, 自己一颗。
    嚼碎时舌苔上过了一层凉气, 和车内的冷气相得益彰。
    他已经发动了车子, 将糖盒重新收好,说:“抽过烟后,有时候需要这东西。”
    在车内他是没穿那件厚实的黑色风衣的,背影看起来清爽不少,我们穿过这条街,很快又迎来一个红绿灯。他手搭在方向盘上,突然提起之前的事。
    “最近还有在写文章吗?”
    他的提问并不突兀,毕竟我们之间唯一的交集点是雪村同学,而现在她不是合适成为话题的存在,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合适。
    我就将自己投稿的经历告诉了他,包括如何被拒绝,又正在等待最后几家杂志社的回信。
    红绿灯已经过了,他说:“会顺利的。”他又说,“没有问题的,你写得很有趣,你等待的杂志社一定会给你想要的回应。”
    我将他的话当做是不太熟悉的人之间客气的祝福,尽管我心中也惴惴不安的在等待着正确的、顺利的、幸运的那个答案,无论表现得多么平和,我也在畏惧第一步就被人否定的事实,出于这种羞耻心理,我甚至没将投稿的事告诉真菰和锖兔。到现在知道的人里只有太宰先生。
    对中原先生说这件事,是因为我们并不熟悉,反而没有负担。到头来他居然是头一个信誓旦旦的对我保证,说“没有问题”的人。
    无论是出于客气,是随手祝福他人的好意,我都承认这是我现在最想听到的话之一。
    “借您吉言。”
    “这孩子现在和你生活在一起吗?”
    “嗯。”我说,“他现在是我的家人。”
    也许中原中也还记得今剑抵御鬼的样子,他今天换了身装扮,太日常了,也许中原中也理所当然的以为他只是个人类的孩子。
    “他还在上学吧?”
    “请假了。”我说,“总有些不可抗力的原因。”
    “哦……”他谈话上是没什么目的的,很随意的接了一句,“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和同龄人一起相处比较好吧?怎么说……这样会更健全一些?”他又说,“我只是随口说说,毕竟不了解你们家的情况。”
    好吧……如果按照常理来说是这样的,可是今剑的同龄人?那绝对不是和他看起来等量身板的孩子们,也许我该和他一起去参观历史文物,或者是被供奉在博物馆和神庙里的刀剑御物。
    或者说,让他和清光多交流一下,至少他们身出同源。
    车内很宽敞,今剑在座位上晃动着自己的小腿。我们已经到了道场前的那个路口。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说,“今天真的很感谢。”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我们下车后就顺着坡道缓行,路过道场的大门时我朝里面看了一眼,今剑抓着我的裙角,顺着我的视线也望向道场的深处,此时正有一两个穿制服的孩子从里面出来,他们还提着自己的木刀。想来是中场休息,想去外面买点零食垫肚子。
    “阿伊阿伊~这里就是你工作的道场吗?”我想是因为他身为刀剑,所以对这类场所天生有种没法抵抗的好感也说不定,他望着孩子们手中的木刀,攥着我裙角的手微微晃了晃,像孩子在讨要玩具时撒娇的模样。
    “我以后也可以去玩吗?”小天狗眨了眨眼,不掩期待的望着我。
    “当然可以。”我本就是这么打算的,“我们今天先回去,明天再来玩吧。”
    我们刚到家,将手中提袋放下,手机就叮叮的响起了邮件的提示音。每日等待杂志社回复的我一旦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打开屏幕想看看回信。
    ——是出版社那边发来的信件,告诉我《blue》似乎有这方面的意图,想要和我谈谈,并且约了详细的见面时间。
    当然,是和编辑本人。
    ……
    ……
    “收到回信了吗?恭喜啊伊君,第一步已经踏出去了,以后会越来越顺利的。”
    从太宰先生口中听到这么振奋人心的支持,我虽然有些惊讶他这幅“你一定会一帆风顺”的态度,但没人不爱听好话,我自然一样。
    现在是我准备晚餐的时间,太宰会出现在这里,就证明他理所当然的翘班了,不仅如此,还提前来蹭饭。
    我打开冰箱门,将里面两颗被硬盒包装的布丁取出来,放在太宰和今剑面前,告诉他:“刚才中原先生也这么说,这么说来,在中原先生祝福我没多久后我就收到了编辑的来信,难道说他是个自带幸运光环的人?啊,对了,吃布丁吗?刚才正好买了两份。”
    他立刻露出像生吞了一只蜗牛的表情——
    “你们刚才遇到他了?”
    今剑将桌上的两颗布丁移到自己面前,用双臂将它们环住,然后低头看上面的标签写着什么口味,听到太宰的话,他抢先作答。
    “嗯嗯,他是位亲切的人啊。”他一边分辨标签上的字一边说,“不仅把阿伊送回来了,还给了我们好吃的硬糖。阿伊~阿伊~巧克力和抹茶哪种口味的布丁比较好吃?”
    我正在柜子里翻找围裙,回答道:“……我更喜欢草莓味,这两个布丁你们自己分就好。”
    太宰眼疾手快的按在绿色盖子的那盒上,说:“我要抹茶味!”
    被人虎口夺食的今剑瞪大了眼睛,气呼呼的将两只布丁往怀中一揽。
    “明明都是阿伊买给我的!”换做是一般情况,今剑也许会很大方的分享。可是太宰的动作太灵敏又太突然,今剑陡然生出敌意,他立刻抱着盒子往后挪了半寸。
    “欸?给我一个啦~我们人类啊,在这种高温天气下不吃布丁可是会死掉的。”
    “你把我当小孩骗吗?就算要给,也是我和阿伊一人一份才对。”今剑对半路杀出来抢食的太宰非常不满。
    我一边系围裙,一边在心里吐槽起来。
    ——这画面实在是太微妙了。
    成年男性居然会和一个孩子因为抢夺零食而耍赖起来……不,他们中到底谁是孩子也不好说……按照年龄来讲,今剑的确是更年长的一方,可是就在目前的表现来看,居然给我一种半斤八两的感觉。
    当我正欲从这场孩子气的战争偷偷逃跑时,太宰本来是像q版小人一样将脸贴在桌子上,却被他一把拽住围裙角——
    他浅浅的褐色又泛着红的眼睛缀着渴望的光芒。
    “伊君,不能给我吗?”
    ……需要为了布丁做到这一步吗?
    不,在我看来似乎是有点出格的行为,但这种充满童趣又不会自持过高,随性洒脱的地方,也是他的优点吧?
    正当我犹豫之际,就听见今剑用软乎乎的声音抱怨起来——
    “啊啊,太狡猾了!我想留着和阿伊一起吃嘛。”
    两道目光齐齐汇聚于我身,我才明白是他们在等待着我做出决定。这就糟糕了,我想。要如何不偏不倚的同时满足他们二人的愿望?我却犯起愁来。
    “好吧。”我叹了口气,解下围裙,柜子里取出小瓷碟和两个勺子,在二人之中坐下,左右各看了一眼,像主持庆典的开局人,我说:“你们都想吃什么口味?”
    太宰:“抹茶!”
    今剑:“巧克力!”
    看来他们的矛盾并不是在口味的问题上,而是今剑希望和我一起吃布丁,所以想将另一个布丁留给我,如果我大大方方的将布丁给了太宰,就证明我对他是无条件的全部迁就,这样一来会伤到今剑的心。
    我舒了一口气,将抹茶的布丁倒在碟子里,然后用不锈钢勺子将他从中间一分为二。
    “我和太宰先生一人一半,然后今剑吃巧克力的布丁。”
    回应我的,是今剑兴高采烈的打开塑料盖子的声音。
    “……可是这样我就少了一半欸?”太宰一边用勺子舀下一块布丁送进嘴里,然后将勺子含住,“总觉得是我亏了……”
    “太宰先生。”我有点无语的吃了口凉凉的布丁,“你分明是在蹭我的布丁啊……?”
    被他们缠弄了半天,我才想起来太宰先生分明是在吃白食,却理直气壮到让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实在是太自然了——我意识飘忽的吃着布丁,心里想着。
    仿佛就像我早将他当做这个家庭的一员似的。
    在这场小小的布丁风波过后,他俩就在房间里看起电视来,我路过时瞥了一眼,居然是特摄片。今剑蜷着腿两眼放光的望着屏幕里的新生代英雄,显然是已经被拥有新特效变身的英雄给完全俘获了。
    等我再次为了拿食材从长廊的另一边走过时,他俩居然已经激情十足的挥着手臂,跟着电视上的假面骑士变身一起比划了起来。
    “不对不对,手要先这样……”
    “姿势是这样的吗?”
    太宰居然在指导今剑要怎么表演假面骑士变身。
    这画面太精神污染了,我赶紧摇了摇头抱着白萝卜走进了厨房。
    今晚是蔬菜沙拉和炸物,沙拉里还有撕碎的蟹棒。本来打算做烤鱼,但我担心今剑不太会挑鱼刺,就干脆选了儿童口感中比较受欢迎的炸物,配上卷心菜丝和白萝卜泥。因为早上吃了玉子烧,晚上就做了蒸蛋,最后是惯例的味噌汤。
    总的来说,是并不豪华,非常普通的家庭晚餐。
    炸猪排下锅没多久,太宰凑到了厨房外。被我用询问的目光一探,他就主动回答道:
    “隔着两个房间就闻到了这诱人的香气,我就追逐着本能来了。今天有炸猪排啊,真幸福,世上第一个发明油炸食物的人应该留名青史才对。”他两手插兜,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品味着空气中油炸食物微咸的香气。
    太宰今天对食物的热情简直一反常态的热情。、
    ——难不成他中午没吃东西?
    “……太宰先生,中午吃的什么?”
    “中午啊?我真是超——级——倒霉,为了工作东奔西走而完——全没吃到东西,肚子早就扁得要凹下去了。”
    我从冰箱里翻出独立包装的蟹肉条递到他手里,“先吃这个垫一下肚子,吃完不要喝冷水。”
    “好~”他撕开包装,一口将蟹肉条塞进嘴里,吃得太急,就像忙着在腮帮子里储存食物的松鼠似的。
    这会儿我已经把萝卜泥削好了。
    想起前几天他说案子的事当时不方便说,现在进度又怎么样了?
    “太宰先生。”我问,“八原的案子……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
    “现在已经盖棺定论了,告诉你也可以。”
    他将事情背后的真相,包括他推理出的,和后续的调查中补充进去的,细细同我说明了。简而言之便是,一方爱而不得,因爱生恨,转而对其女儿下手,而松山先生的儿子与受害者诗织自小就是感情深厚的表亲,他无法容忍父亲的行为,最后,一心包庇他的女仆也被卷入其中,甚至还发了狂,为他屠杀无辜者,造成连环杀人案的假象。
    “……杀害诗织父亲的人,是辉人,还是女仆清小姐?”
    “是辉人。”他一边用纸巾擦着手指,一边说,“当时诗织的父亲还没有完全死亡,辉人本来就没有经验,他跑了。是清小姐偷偷替他善后的。”
    “辉人对诗织的父亲下手,是因为无法对自己的生父下手?”
    太宰说:“不仅是这个原因,他认为造成诗织的悲剧,这两位长辈都有不可推脱的罪孽。无法痛下杀手弑父,所以就先从叔父下手。我想他是在给自己灌输一种错误的勇气——一旦亲手终结掉叔父,就拥有了能弑亲的权威和勇气,这样他就能成功的杀掉松山先生。”
    “可是最后真正杀人的是清小姐,辉人最多算杀人未遂。”我感叹起来,“清小姐怎么样了呢?”
    “清小姐已经被特殊部门给回收了。”
    “这之后呢……?”
    太宰无奈一笑:“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此时炸物已经可以出锅装盘了,我注意力全放在了食物上,等处理好这件事。今剑也从电视机的诱惑中脱离了出来,他闻到香气后扑在桌子上,两眼发光的望着已经沥干油的炸猪排。
    见他如此期待,我又想起还有件事要处理。
    “太宰先生,你对附近的小学了解多少?等等,今剑,不要用手去碰刚出锅的食物,会烫到手的。”我赶紧给他拿了双筷子,继续说:“要给今剑决定学校,很快就要开学了。”
    太宰对今剑的由来很清楚,他的目光落在今剑头顶。
    “……其他人有向伊君推荐吗?”
    “月峰神社的观月小姐朝我推荐友枝小学。”我说,“木之本的妹妹似乎也是这所小学的学生。”
    他问:“今剑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说只要离家近就好。”就是因为他没什么要求,我才苦恼的。
    “既然这样,不如请木之本君的妹妹帮忙,带你参观一下这所学校如何?”他说,“亲眼见过之后多少能放心一些吧?”
    我点点头,“这主意不坏。”
    在解决了大大小小的疑问后,接下来我们的谈话内容就是没有目的性的闲聊了。真菰他们发邮件告诉我会晚点回来,我就将她们的晚餐包好保鲜膜放到另一边的桌子上了。
    起初我还以为太宰和今剑会相处不来,结果事实完全反转了。太宰身上孩子气的部分简直和今剑快活起来的童贞是隶属一个王国的,在餐桌上,我听着他们高低错落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午休时间进了小学教室。
    “对了对了,听我说啊——国木田君简直是鬼啊,那个人心中简直只有工作——”
    “对哦,委托人居然说‘这里没有给你们准备的茶水’,让我们千里迢迢跑去现场,竟然连白水都不肯给上一杯,也太吝啬了。”
    “……然后我想到一件事,历史上某位教皇,在发表号召宣言时,喝了一口有苍蝇的水,结果被噎住喉咙而活活憋死了。如果委托人给我一杯水,里面又正好有一只苍蝇……”
    他喋喋不休的讲了半天,我一边吃饭一边认真的听着。
    而听到这里,我放下筷子,说:“……这种死法不会觉得有点,嗯……恶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么说,其实我是因祸得福了。”
    嗯?是这样吗?
    逻辑好像有点不太对……
    “伊君,和编辑见面是约在什么时候?”
    “就在后天。”我打开手机邮件,重新确认了一边,“地点就在这附近的某家咖啡馆。我想只是简单谈谈吧。”
    “按照职场来比喻,这就是第一次的面试吧?”他已经吃完了,将筷子放到了空着的碟子中央,“要给编辑留下好的印象呢。”
    “可是最重要的还是作品的质量。”我说。
    他微笑着说:“是啊。”
    不过太宰说得也很正确,即使对自己的作品质量有一定信心,我也给初次见面的编辑留下好的印象。这么一来,自然要在言谈举止方方面面下功夫,我不擅长说些太场面的客套话,所以未必能在嘴巴上讨人喜欢,那就要在别的方面也多努力一下了。
    我脑中恰好冒出今日加州清光说,茑子姐希望他能教我怎么打扮自己。
    既然和编辑见面中间还隔了一天,就在工作过后去重新选套新衣服好了。
    等会吃完饭就发邮件问问清光有没有时间好了。
    “怎么了?”太宰问我,“是有别的计划了吗?”
    “嗯。”我点头回答他,“最近认识了一位对时尚很有心得的男性,打算请他帮我参谋一下和编辑见面穿什么衣服好。太宰先生说得很对,第一次面试不仅看重工作能力,印象分也要多刷刷。”
    太宰将餐盘推到一边,问我:“伊君说的这位是我认识的人吗?”
    加州清光是宏人先生的刀剑……可是就连义勇都不知道宏人先生是审神者,太宰先生大概率也不知道吧?
    不过太宰先生浑身是迷,我也不敢肯定的说他对此一无所知。
    那我只好说:“有可能认识,也有可能不认识。”
    太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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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次我都希望自己下次撒的不普通糖,最好是撒喜糖……
    絮絮叨叨的日常(阿巴阿巴),写的时候有种分明没有确认关系但是已经提前过上了这个阶段的生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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