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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乱朝纲的贵妃(完)

      春晓的指尖在手心掐出了血,她战栗着点开界面,选择脱离世界。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她宁愿重新开始。
    一切景色都在脱离,她的呼吸渐渐停止,委顿在地。
    ——
    再度睁开眼睛,身体已经没有丝毫不适,她毫不犹豫打开休眠舱,来到任务界面。
    任务界面是一个大大的B,春晓微微一怔,紧接着毫不犹豫调出菜单栏,选择重新开始任务。
    可是原本淡青色的重新开始按钮,一片灰暗,一旁几个小字写着:
    【(1/1)次数已用尽。】
    春晓一拳头砸上去,她什么时候重新开始过任务?她只有一次是跳跃时间继续任务的!
    系统出错了吗?
    可是不论她怎么捶打,系统毫无反应,她忽然捂着脸,低低呜咽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她就这样结束了那个世界吗?就这样,仓促而慌乱,猝不及防地离开了那个世界了吗?
    她心内的悲怆感一点点放大,她愤恨踢着机器,最后抱着自己缩成一团。
    冷冰冰的工作间只有她一个人,她不可抑制地大哭。
    哭到嗓音沙哑,她开始静静出神,最后像是想起什么,她大步站起来,扑到系统页面,打开任务回顾。
    她还有阿岙,还有阿岙……她怎么把阿岙给忘了,将他一个人丢在了那里……
    她答应了他要去挖春天埋下的酒……
    系统界面渐渐虚化,从那个委顿在地的女子身上加载,而后迅速快进。
    春岙一直没有出现,春晓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黑袍的少年慌乱地搂着她的尸体嚎啕大哭。
    她从没见过陆拂这样狼狈的大哭,丝毫没有平时的阴沉谋算,像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无助地抱住她的尸体,放声地大哭,他绝望地呐喊着,疯狂地叫着她的名字,甚至跪在地上不断给她磕头,祈求着什么。
    这个皇帝这辈子最狼狈的应该就是此刻了吧,当着所有子民的面,从轮椅上滚落,抱着逝去太后尸体,撕心裂肺地咆哮着。
    “谢春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要抛弃我?”
    这个大梁皇帝,开始荒废朝政,倾注全国之力大肆建造皇陵。
    春晓的尸体被安置在他寝殿内,他每日都会坐在轮椅上,靠着她的棺椁说话,时而神色安详,时而狰狞绝望,时而伏在冰棺上痛哭。
    他日渐消瘦,从前最注重自己容貌的少年,现在毫不在意仪表,散发披袍每日不是陪在她棺椁旁边,就是在皇陵督造,若是发现有人懈怠,便会当场鞭杀,十分暴虐。
    而在光启十二年初,上元节那天陛下扶太后灵柩入皇陵,以皇后之礼,整个大梁所有史册在关于她的记载上,都将她写作了光启帝此生唯一的皇后,当今陛下偏执疯狂,手握重兵,在死了数百位谏言的文人后,便没有人敢触怒他。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昏暗的墓室内,陆拂怜爱地抱着失去生机的女子身体,毫不在意她身上散发的尸臭和淡淡的尸斑,将她轻轻送入皇陵内精心打造的重棺,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
    他随意挥了挥手,令一同来的文官和仪仗队都在快些离开,然后打开了不知什么机关,轰然一声,墓门关闭,紧接着是层层关闭的声音。
    他竟然是将自己连同女尸一并关在了这皇陵。
    四周安静下来,陆拂轻快地爬进了棺椁,侧身在女尸身旁躺了下来。
    像是爬进的是母妃暖香的被褥,而不是冰冷阴森的棺椁,宽阔的棺椁中,他却与她贴得很紧,不但伸手抱着她,还搬动了她的身体,令她回搂住了自己。
    陆拂闭上眼睛,满足地春晓尸体的发顶蹭了蹭,“母妃,从前是我虚妄了。从头到尾,您最爱的只有我一人对不对?你给我取名吹眠,是否便是从您的名字中来?我早该想到的。”
    他神色温柔惬意,不见丝毫阴霾。
    他这一生都在强求,这一生短暂却又偏执,全数系在怀中女子身上。
    八岁那年的大火,那场刺骨的冬雪,他的一生也未走出来。
    “母妃,告诉你一个秘密。”陆拂的呼吸倾吐在怀中女尸的额头,他爱惜地吻着她的额头,带着孩童般狡黠的笑意,悄悄道:“你的那些男人,全是我杀的,陆骊龙、木荣月、谢岑丘、司净莲,春夭山也不会活下去了。我十分,万分讨厌他们。”
    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困了,随手在棺椁内叩了叩,厚重的棺盖缓缓合拢。
    陆拂今日打扮得格外精致,袍服华丽,发冠高束,俊俏昳丽的面容一览无遗,他深情地凝视着怀里的尸体。
    在棺盖合拢前,少年帝王微哑的声音些许飘出,他像是忽然撒娇,“会不会很疼呢?母妃,我们和好吧,你哄哄我。”
    “母妃,我好思念你啊。”
    棺盖合拢,声音尽数隔绝。
    棺椁内的氧气渐渐耗尽,那十七岁的少年紧紧搂着怀中身着凤袍的女子尸体,随之窒息而亡。
    日升月落。
    千年后,陵墓被发掘,一群考古人员打开棺椁,震惊地发现这是一具两人棺。
    专家们开始根据陵墓年代信息,解读两人的身份,可是历史上大梁朝在某一阶段的史册被后代人不断损毁,后代史书对那段光启帝在位的历史寥寥几笔,讳莫如深,连画像都没有一张流传下来。他就像是数代王朝口口相传的一个禁忌。
    这是一个千古之谜,明明是拥有四海统一功绩的千古一帝,为何英年早逝,为何史册不为他留下更多的记载,专家们纷纷开始确认这个身着大梁朝龙袍的男尸的身份。
    尸检确认那男尸是活活闷死的,但他的唇角却带着淡淡的笑意,吻在女尸额头,开棺后一瞬风化,只有相机捕捉及时,永远留下那诡异又震撼的一刹那。
    经过专家组探讨,那骨龄只有十七岁的男人确认是大梁史册上寥寥几笔的光启帝,光启帝陵墓的发现对历史研究有重大的意义。
    可正史上记载,光启帝一生无妻,那棺中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后来有人翻到一本野史,不知流传了多久,纸张晦黄,那上面说,光启帝是一个荒诞阴戾的少年,英年早逝,一生只有一个妻子,那是他的挚爱,痛失爱妻后,光启帝为之生葬殉情。同时,那也是大梁永正帝的贵妃,光启帝的母妃。
    举世震惊,正统学者认为荒谬不可信,而网络上却在铺天盖地地流传。
    ……
    光启十二年上元,皇帝扶灵入春陵,仪队庞大无数,没有人注意到,那一天朱雀巷中,有个素袍的男子,也走向了那片皇陵。
    从晨曦熹微,到黄昏落下,那素衣男子久久立在野地,眺望着远处的皇陵处。
    他离得远,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人。
    冰天雪地,男人却有着一头比雪地要更银白的发丝,满头白色的长发在雪风中飞扬,素衣猎猎,茕茕于天地之间,若披雪仙人。
    他的手中轻捏着一只白色的灶神面具,老旧的面具边缘泛白,不知被保存了多久,男人的白皙如画描的指尖被冻得通红。
    一阵风吹得乱雪飘舞。
    一个落队的小卫兵缩着脖子,抱着红缨枪独自走着,忽然他在雪地里看到那个如同与雪色融为一体的男人。
    看到那一头白发他便认出来了,“夭山先生。”先生在去年九月,某天无缘无故白了头发,书院也停歇了,院后的菜园荒废至今。
    卫兵家里的小孩曾在他的书院里念书,对这位先生十分敬重,他已有很久没有见到他,连忙走上前打招呼。
    可在见到先生摘下了面具的脸庞时,顿然陷入失语。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濯濯如雪上风,洁洁似过云之风,冷然冰寒,恍若神明俯视人间。
    卫兵的招呼没有得到回应,他惊呆后回过神,又局促道:“此处旷冷,先生是在眺望什么?可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春岙素衣单薄,闻言摇了摇首,话音散在风中,“并无难题。”
    卫兵又嘘寒问暖问了一通,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回应,他摸摸脑袋打算离开。
    “只是在悼念,抛弃了我的亡妻。”夭山先生唇角平直,目光空冷,披雪般的白发在风中飞舞,他与她曾是成过亲的,他道:“你走吧。”
    卫兵踌躇陪他站了一会,最终离开了。
    春岙知道,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的春晓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孱弱无力的难民小丫头,她如今有她自己的地位与想法,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春岙知道,他对春晓已经没用了,连活着都是添乱。
    他自幼早慧,人说慧极必伤,所以他五岁那年失智,书中又言情深不寿,他已尽力克制自己的欲望,他克制着自己不去妨碍她,可如今却只能遥望她的陵墓。
    这一世,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人,拥挤吵闹,她拿那些人没有办法。春岙有能力清除所有阻碍,可是他却不曾忤逆她的心意,他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沉默了一世。
    眼前的白雪似乎阻隔了他的眼帘,于是他想起了那一天,他与她重逢在密林。
    他拼尽一切,再次来到她身边,可那时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是需要依靠他的小姑娘,在看到她的眼神变化的那一瞬间,春岙就明白了她的想法,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的眼睛告诉他,阿岙死了她曾万分难过,可是她也不需要他活过来了。
    他有时会厌弃自己的聪慧与通透,可一次次梦醒后,还是克制地褪下所有力量,放弃了全盘计划,无害地捧着书卷,走在光前街的一条短短的路上,做一个读书种田的教书匠。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概因所爱不愿他渡过山海。
    他在她的生命中缺席了七年,从此永远落寞,晦涩站在最后,等待她不知何时的想起。
    他们曾那么亲密,她说他是属于她的小神仙,是世界上对她最好,她最爱的小阿岙。
    此间造化弄人,命运像是有定数,偏偏不让一人如愿,所有人都求之不得。
    ……
    后来,卫兵又在那片雪地看见了先生,他依旧是那个姿势站立在那里,仿佛从未动摇过,他依旧像是眺望着什么方向,一身风华苍落。
    后来,有一天夜里,长安的上空忽然绽开了一朵烟花。
    那是新帝登基的庆典,一道烟火升空后,接着便是漫天流星冲上,而后夜空轰然被无数朵烟花布满,仿若无穷银河倾泻,星子灿灿炸开,灿烂震撼,十分壮美。
    那先生站在原地,仰头看了一夜,专注又安静。
    第二天,卫兵照常路过,发现被雪淹没了的夭山先生的尸体。
    先生死在了昨夜。
    卫兵静默半晌,恭敬地在地上磕了叁个头,而后就在先生久久伫立的位置,挖了一个坟,将他埋了……
    在偌大恢弘的王朝皇陵旁有个不起眼的小土坟,无名无姓。
    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个至死仍在守护里面一个女孩的男子,他一声跌宕静默,即便是成了个傻子,也没有做过犹豫的决定,他的一生都在保护自己的光,矢志不渝。
    ——
    后来,世人知道那位惊才绝艳教育着作无数的夭山先生,在皇陵外望山而死。他在看什么,他看到了什么,没人知道,这成为了千古谜题。
    后世最终解读说,在那个动乱又荒唐的年代背景下,遗臭万年的大佞臣把持朝政祸乱社稷,山河动荡民不聊生政权几度旁落,他是忧心国家而死,是爱国文士。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这个曾有着一支能够颠覆大梁势力的叛党首领,只是在看着自己的小春,他的小鬼魂。
    那个幼年就被他发现寄生在同胞姐姐身体里的小鬼魂并不聪明,她笨极了,又胆小,他怕她迷路,就站在皇陵外等,一直等他的小鬼魂来找他。人类会死,但是鬼怪怎么会死?他等啊等,等啊等,至死也没有等到他想的人……
    “烟花很漂亮的。你看天上的星星。烟花从地面上飞入星空,就像是一捧星星聚在一处,然后轰地一声,一起飞散开,像是一朵朵由万万粒星星开出来的花。又明亮,又绚丽,见过一次,一辈子也忘不了。”
    “阿岙儿,你若能平安长大,我便带你去看烟花。”
    ……
    月光撒满了长野的雪湖,一群人随时间由历史化作尘埃,天下风云一切如旧。
    岁月代代流逝,故事真相藏身正史与野史荒诞之间,从未相聚又终而失散。
    光启十二年,春未至,天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