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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贾琏越想越憋闷。
    那荣禧堂前院不算, 后院可是五间大正房的大院子,不管怎样也够二婶娘住了。
    可二婶娘不知是怎地,放了正院不住, 偏又在旁边小跨院里起居。
    那跨院也是前后三进,三间上好的院子, 全都二婶娘一个人住了, 只在最后一进抱厦厅三间房里养着妹妹们。
    正房空着不用, 就是二婶娘一个人占了整整四个院子。
    贾琏忍不住,睡前在枕上抱怨道:“正经长子住在马棚子后头,她倒好,就那一个身子住四五个院子, 真是不嫌折腾。”
    王熙凤明知他是在说王夫人,只做睡着了没听见。
    若是以前贾琏嘴里说出王夫人或是王家一点儿不好来,王熙凤定然不依,要和他起来掰扯掰扯到底谁家富贵些,她们王家哪点儿比不上贾家。
    现下王熙凤早明白过来,她已成了婚,是大房的儿媳妇,而姑姑是二房的夫人。
    荣国府内大房二房早就矛盾重重, 她就是站在姑姑跟前儿,姑姑得了好处,难道还分给她这大房的媳妇?
    姑侄亲情虽然还有,但姑姑更多的对她不过是利用。
    娘家自然是她的后盾, 伯伯伯娘从小儿把她亲闺女一样养大。
    贾琏是脾气好,惯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 但他做男子丈夫的, 日日听自家媳妇说娘家如何如何好, 时日长了,焉能不气?
    自从王熙凤对贾琏死心,决定温存小意拉拢他之后,就再也没在他跟前儿说过王家如何如何了。
    谁知这样贾琏反而对王家更上心了不少。他这往四川一去大半年看望伯父也算尽心尽力,回来也没特意在她跟前儿邀功。
    果真男人都是贱骨头。
    贾琏说完王夫人的不是,想到王熙凤还在跟前儿,心里一个激灵,忙扭头看她,讪笑道:“凤丫头,我不是……”
    王熙凤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迷糊道:“怎么还不睡?”
    贾琏暗地松了口气。
    他看王熙凤睡意昏昏,凤眼半睁,鬓发散乱,更显迷人,就伸手把王熙凤搂在怀里,挨脸擦肩,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王熙凤嗔他一眼,把手搭在他脸上,闭眼一笑,由得他去。
    却说梨香院内,薛蟠已是回来了两个月。他在王子腾身边呆了二年多,被王子腾日日摔打着教养,当真长进了不少。
    他才回来时,薛姨妈都快不认识了。
    薛蟠和宝钗是同胞兄妹,宝钗金玉之资端庄大方,他本来长得样貌也不差,五官和宝钗有个六七分的相似。
    只不过薛蟠从小就顽劣,略长大一些当了家又胡吃海塞,酒肉穿肠,心里戾气大,脾气暴躁导致他小小年纪就有些横肉。
    他脸本来又圆乎,再长些横肉,更是显得壮,倒把那些清秀俊雅都遮住了大半。
    而在舅舅王子腾跟前儿,他日日五更起三更睡。
    先还是在总督府校场锻炼,后王子腾直接把他扔到军营里去半年,看他把那些好吃懒做的习气都磨没,再让先生教导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找商家教他怎么做生意,怎么用下头的掌柜伙计。
    若一开始就让薛蟠读书,他定然觉得苦不堪言。
    可薛蟠从军营里摸爬滚打了半年出来,吃了不少苦头。
    他再回到总督府大院子里,有舒服的床可睡,一日三餐有肉有菜,真是觉得神仙一样。
    这时候再让他读书学做生意,薛蟠真是再乐意也没有了。
    而且他虽然混账,也知道舅舅愿意教他是看在妹妹入选了女官面子上,母亲还拿了几万银子给舅舅做他生活使用。
    一想到妹妹还在宫里煎熬服侍人,薛蟠就算偶有不愿意,觉得疲累,也都咬牙坚持下来。
    好容易薛蟠在舅舅身旁呆够两年,按着舅舅说的,再有一年他学得差不多,就放他回家里去整顿家业。
    谁知道那个晚上总督府忽然大乱,接着他就被关在院中不得出去。
    院中都是带刀亲兵护卫,过不得两三个时辰又多来了些兵将。
    薛蟠在屋子里和小厮们瑟瑟发抖了整整十八天,期间也想法子出去过——被亲兵一个亮刀吓了回去。
    他又拿银子和亲兵将士们打探消息,问问舅舅这么样了——被他们把银子丢回来,又一个亮刀吓了回去。
    跑也跑不出去,守着院子门的大爷们软的不吃,薛蟠这两年懂得了许多道理,也没那么傻觉得他一个总督外甥能和几十个带着煞气的将士来硬的。
    幸好一应吃穿用度虽然缺,却也没饿着他和小厮们,进了夏天,再怎么也冻不着,就是不能洗澡身上臭点儿。
    薛蟠知道他那时处境危险却也不危险,若这些人是冲着舅舅来的,他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
    那既然不是冲着舅舅来的,要么就是保护舅舅,要么就是舅舅有事儿,现在顾不上他,让这些人守着他。
    所以薛蟠哆哆嗦嗦的安下心,有饭吃饭有水喝水,该睡觉就睡觉。
    看那守门的将士们心情好了,薛蟠就拿着银子去贿赂贿赂问问舅舅如何,再被吓回来。
    他若感觉守门的将士心情不咋地,就老老实实缩在屋子里不出声。
    就这么着过了十八天,薛蟠也十八天没洗澡,就算日日换一身衣服,他还是觉得一行动就能闻到身上的酸臭味儿。
    第十九天一大早上,忽地有他舅舅身边儿的张叔来院子里看他,他几步就冲上去问舅舅怎么样了!
    张叔本来白面微福脸上带笑,现下却瘦了三圈儿不止,那眼窝都陷下去了,面上有抹不下去的疲累。
    见着他张叔倒是露出个笑。
    薛蟠问东问西,张叔却不答,只拍拍他的肩膀看他无事,命人抬水来给他洗澡更衣,又带着他去见舅舅。
    舅舅躺在床上,瘦得人干一样,勉强靠在靠枕上,见了他来,竟少见对他露出个笑,抬手命他过去。
    薛蟠看见一个月前还上得马拉得弓的舅舅一下老了不止十岁,那鼻涕眼泪一下忍不住全出来了!
    舅舅只沙哑着嗓子和他说了三句话:“蟠儿,从今往后到你死,对任何人不得提起我这里的事,把你的嘴闭紧了。”
    “谁多知道半句,第二天你就再也见不着他,就算是你娘也一样。”
    薛蟠吓得打了一个大嗝儿,连哭都忘了哭。
    舅舅看他吓得这样,拍拍他的肩膀,命他:“去罢,还和往常一样和先生上课,若怕露出行迹,就莫要出门。”
    薛蟠回了屋子,又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对着镜子疯狂练习了五天表情,才敢到先生那里去上课。
    自那日之后过了两三个月,总督府放出消息说舅舅是巡边时跌下马四肢骨折伤了五脏六腑。
    薛蟠明知这里头事不止这些,却把他自己当做聋子瞎子,除日日看望舅舅两次嘘寒问暖外,别的一概不多管。
    一家子性命要紧。
    舅舅看他不乱说不乱问,似乎还更高看了他一眼,让他在总督府活得更舒服了些。
    出了这等大事,薛蟠自是越来越沉稳。
    薛蟠是三年前的五月出的门,出门那年才十四岁,现下回来正好是差两个月三年整,已经十七岁。
    他个子长了三四寸,人瘦了一大圈,把原来五官都亮出来,人也沉稳了,一看就上进不少。
    薛姨妈抱着薛蟠哭成泪人,不知孩子是吃了多少苦头才变得这样!
    她问完薛蟠这几年的生活,又问她哥哥王子腾那边儿究竟是何事。
    薛蟠咬紧牙关只说是骑马摔了,一丝风声都没透。
    薛姨妈本来就没怀疑什么,问过就算,第二日就和王夫人凤姐儿一同带着薛蟠往王家看望。
    薛蟠回来了两个月,各家亲戚都拜会过,就开始着手慢慢整顿家业,一点一点从十年前的帐开始查。
    掌柜伙计们都是从他爹甚至他爷爷那会儿就开始做事的,都是脸面大的老人。
    他要出手整治,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慢慢来。
    薛蟠又觉得贾府这里到底是亲戚家里,住着不舒服,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不甚方便,想要打扫自家房舍去住。
    恰是薛姨妈也怕儿子才好了,又被贾府这些子弟带歪,也想早早远离这些人,往自家里清清静静居住的好。
    家里虽然现在无权无势,好歹宝钗在宫里做七品女官,就住在清净之地,薛蟠也不去惹事儿,也能平平安安不怕什么。
    母子两个一拍即合。
    薛姨妈打着薛蟠大了,要娶亲成家立业的幌子往贾母王夫人那儿一说,贾母王夫人自然苦留。
    但薛姨妈是定了决心要让儿子离贾珍贾蓉等远些,面上带着笑说的话虽软和,却一点儿也没动摇。
    亲戚要回自家过活没有强留的理儿。
    薛姨妈薛蟠派人去打扫出王家附近一套三进带花园儿的院子,不到两个月就整理完毕,带着丫头仆从搬回自家过活了。
    却说王夫人苦留薛姨妈不成,心中更添烦闷。
    她一闭眼就想到荣国府空空的库房和欠下的外债。妹妹离了贾府居住,却往哥哥家靠近,不是正有疏远贾府之意?
    亲兄弟明算账,盖省亲别墅欠妹妹的二十万两银子总不能赖着一辈子不还。
    照着府里这个样儿,也不知得还上十年八年。若一直还不上,欠债不是再落到她的宝玉头上?
    王夫人心里苦闷,幸好宝玉近日读书上头越发进益,先生说明年就可一试国子监考试。
    眼看七月将过初秋已至,七月三十沐休,王夫人便和贾政开始商议送宝玉往国子监考试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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