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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下次初一来吧,今天人太多。师太忙不过来。”上次林君劢带她来见妙仪师太,她看得出,他是个极孝顺的人,今天,他肯定在这里陪伴母亲。
    歇了一会儿,余姨太在乔若初连拖带挽的支撑下勉强烧完了香,从人群里挤出去上了乔青崖的车。
    还没走到家她的烟瘾就犯了,在车上大汗淋漓,五官抽搐,痛苦之状无以言表。
    乔若初第一次近距离见犯了烟瘾人的疯状,惊骇至极。
    俗话说大烟这东西,一年入皮,二年入肉,三年入骨。
    余姨太的烟瘾中得更深一些,一年不到,外人看着像是已经抽了多少年似的。
    “大年初一你鬼哭狼嚎的像什么样子。”乔青崖边开车边呵斥她。
    本来一息理智尚存的余姨太还在极力忍耐,听到丈夫的咆哮,她积蓄已久的怨气和怒气一起爆发了出来,对着身边的女儿又咬又抓,乔若初措不及防,被她抓了几个血印子,痛得忍不住哭了起来。
    乔青崖从后视镜里面看到这一幕,极速把车开到家门口,拉开车门把余姨太从里面拽死狗一样拖了出来。
    “初儿,伤到哪儿了?要不要叫医生。”
    “不……不用了。姨妈要紧。”
    父女二人把余姨太弄进屋里,手足无措地烧上大烟泡,她吸了几口才缓过劲来。
    见她清醒了,乔青崖一脚踹到她身上:“疯婆子,有种照着自己脸上抓。”他气急了,用的气力很大。
    “父亲不要动手……。”
    乔若初正在给自己的伤口上涂药,见状连忙过来阻拦,已经晚了,乔青崖的脚正好落在余姨太的心窝上,本就像油灯样快要耗尽的余姨太“噗”的吐出一口血来,面如死色。
    “老爷,你打死我,打死我……。”
    乔青崖没预料到自己下脚这么重,后悔莫及,慌忙找出来从北平同仁堂带来的“养血回升丸”,温了黄酒给余姨太服下。
    都是施曼曼和许真希害得,乔若初气得咬牙切齿,这些人,实在是太歹毒了。
    大年初一佣人回家过年,往年都是余姨太张罗饭菜,今天一大早就出了这些事儿,快到中午了,家里还是冷锅冷灶,没有一点过年的样子。
    乔若初摸索着弄了点吃的,她没煮过饭菜,弄得咸的咸,淡的淡,根本没办法入口。最后乔青崖放下架子,重拾二十年前的手艺,给一家人弄了碗吃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如怜取眼前人
    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的大年初一,乔家就在从未有过的萧瑟中过去了。
    余姨太直到年初五才能下床,乔青崖给她道了歉,悉心照顾了几日,二人关系转好,家中才算多了几分温暖。
    谁知道到了初六,她一早起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跪到乔青崖的面前说:“老爷,我在乔家大半辈子了。也算是尽心诚意服侍你们的,如今我这个样子,不想拖累您和小姐,您打发我走吧。”
    “茉青,你想什么呢。你是乔家的人,你走到哪里去?”
    “小姐原来的家里,还有几间老房子没卖,这里,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您就当可怜我,打发我走吧。”
    她见乔青崖不松开,便在地上磕起了响头,咚咚咚的,让人听来肝肠不忍。
    乔家父女见她这么决绝,赶快把她搀扶了起来:“你要去那边老房子里住着也行,让孟妈跟着你吧。身上不好,早晚有个照应。”
    乔青崖也算是厚道人,走的时候给了余姨太两根金条和一些现金,一再嘱咐她,随时可以回来。大概是对乔家积怨太深,余姨太拿到钱财,头也没回地带着孟妈离开了。
    乔若初在后面哭着不舍得,余姨太回身抱了一下她:“你想姨妈了就去你外祖父原来的老房子里看我,好不好?”
    她走后,乔青崖一动不动地坐在躺椅上,嘴里不停地念叨:不如怜取眼前人啊……
    “父亲,想开些吧,也许过几天想通回来了呢。”乔若初乐观地安慰他。
    乔青崖摇摇头,这么多年,他罔顾她的付出,从没把她当枕边人看,他知道,她一出门就不会再回头了。
    旁晚时分,孙妈正在烧着饭,辜骏突然来了。
    他消瘦了许多,带着点颓废的疲累。
    乔若初很意外,她了他半天,挤不出一丝笑容。
    “若初,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辜骏放下手上的年礼,温和地说。
    “好,咱们出去走走吧。”乔若初会意,同他走出来。
    院子里高大的香樟树还没正在抽芽,树干上洇着点绿意,正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时节。
    “若初,你还好吗?”辜骏想去牵她的手,被乔若初冷不丁躲开了。
    “还好,你呢?”
    “也还好。”
    两个人走了一圈,没说几句话。
    辜骏捉住她的手抱在怀里:“手这么凉。”
    乔若初躲不开,被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呵护着,很是伤感。他进一步想要抱她,被她用力推开。
    “骏,我们已经没可能了。”
    “都怪我自己太天真了。要不是吕欣文的事儿,你也不会去找他……。都是我的错。我本不想打扰你,谁知这次回来听人说起,他并没有娶你。若初,我是不是还有机会?”他握着她的手,如珍宝般。
    “是我对不起你。骏,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好吗?我出入他公馆那么多次,娶不娶的,不过是个形式罢了。我和你,不可能了。” 乔若初拼命摇头。
    “若初,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放弃我的吗?我上次就说了,我一点都不在乎。”
    “骏,你误会了。是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辜骏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上次,她好歹还善意骗他,如今,她连善意的谎言都不愿意说了,一丁点希望都不给他留。
    他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如果哪天,他对你不好了,你回来找我,我等着你。”
    一向温润隽雅的他,不知道哪里来的铿锵底气,一诺如誓。
    “骏,你这样说,我更加难过。”
    乔若初庆幸自己曾经与这样好的男人有过婚约,又恨自己不能履行,悲庆交加,眼泪簌簌涌了出来。
    辜骏从乔家出来当天就回了上海,辜甫芳和潘玉怡几次试着给他张罗对象,都被他以事业太忙为由拒绝了。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林君劢派唐谷副官来接她,乔若初想摆点谱给他,叫副官转告让他亲自来。
    “太太,属下可不敢这么回去交差,还脑袋还要不要了。”唐副官哭丧着脸,吓坏了。
    他一声太太叫得乔若初笑也不是怒也不是,不忍心为难他,只好乖乖上了车。
    “别乱叫,我可担不起一声‘太太’呀。”她瞪圆了双眸很认真地纠正。
    “参谋长的命令,属下不敢违抗。”唐副官答的极其严肃。
    听见又是林君劢的主意,这是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了,乔若初登时怒气很大。
    这次没去他的公馆,唐副官带她去了军营。
    车子甫一停稳,就被他拉开车门绅士地接了下来。
    “太太好。”他身边的两名副官向她行礼问好。
    “我不是他太太,你们叫错了。”乔若初急着辩白。
    两名副官低头斜眼看了林君劢一眼,跑远处纵声笑了起来。
    “不是太太,是夫人。这帮丘八没文化,不跟他们计较。”林君劢笑着把她挽在臂里。
    “为什么要叫他们奚落我?”乔若初想挣脱开,又实在想靠近他,力气不听大脑的召唤,反而更加挨紧了他。
    第一次这么主动靠近,着实让林君劢意外了一把,他索性把她抱起来和他平视:“夫人,难道他们叫错了吗?”
    在他烺烺的眸光里,她倒有点不知如何反驳,垂眉小声说:“我们,还没结婚呢。”
    “结婚这事儿,不就是昭告天下,你是谁的女人了嘛,小爷只要弟兄们知道就行了。”
    不远处想起带着春色的口哨来,有点不怀好意。林君劢应景地吻住了她的唇,一尝到她的柔,他雄性的占有气息越发浓郁,双手遏制不住地想要攫取更多的城池,喉间的音节如兽的低呜。
    众目睽睽之下。
    乔若初幡然缩身,使劲蹬到地面上,同他拉开了半尺距离。
    “有人看着呢。”她羞慵低语。
    林君劢多年的军旅生涯,没少听军中汉子们露骨到极点地谈女人,只是他从前看不起风花雪月,自诩是无欲则刚的人物,却了一个又一个送到枕边的莺燕,不曾想到,遇到乔若初,他一次次动了同她欢好的心,一次次幻想得到她的人是怎么极致的美妙。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证词
    他像俗世的男人一样,送了戒指,下了聘礼,还用不入流的手段从民政署拿到一份大红底子的结婚证书,上面打着民国政府的钢印,证词处是留白的,他要和她自己来写。
    带她见了他的弟兄们,他从口袋里把红底的结婚证书掏出来,摊开给她看。
    “我和你的结婚证书。”他说。
    乔若初翻来扣去看了两遍:“假的吧?你看,上面连证词都没有,我听说……。”
    她突然想起去年比这个时候稍微晚一点的日子,辜骏在车上曾说要同她去领结婚证书,上面写着诸如“红叶之盟,载明鸳谱”的证词,切切如新婚夫妇相守一生的誓词。
    “咱们自己写。”
    乔若初觉得他不过是逗她玩,并没有当回事,没去考虑他们的“结婚证书”有多重要的意义,只是好奇他能写出比红叶鸳谱还情长的句子来吗。
    在他的军营逗留到下午时分,她粘着他要学打枪,林君劢说好,不过现在不行,以后他会亲自教她的。
    回到公馆,他兴致勃勃地拽着她的手去了二楼的书房,把那张只有底子的结婚证书铺开了,研了墨,从笔筒里抽出一支较细的狼毫笔来,挥笔在上面写下了:情许彼此,契定三生。
    他的笔墨精妙,铁画银钩,染尽宣纸,把乔若初的目光带着游动,完全忘记了去看纸上字的涵义。
    “你和两句吧?”他把笔端蘸了墨,递到她手边。
    乔若初开蒙的时候也是练过字的,不过如今都用钢笔了,大约都不知道怎么握毛笔才正确。
    “我的字很丑,而且,文思不好……。”她自惭形秽起来。
    林君劢把狼毫投入笔筒内,认真地把他们的结婚证书压好:“你可得好好想想,这证书是真的,民政署已经登记了的。”
    “真的?”
    “嗯,真的,我们是夫妻了。”
    乔若初哑然惊慌,“我还没同意呢,谁叫你背着署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