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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真造作

      范德正回宅,大马金刀地上楼,准备闯入关诗妤的房间。
    本是上流之人,穿着的贵气皮鞋却有一种粗俗的喜悦在践踏。
    彼时正修剪花朵的范若婷闻见步伐,挑一挑绘得细致的嘉宝眉,雍容地往旁边放置的金盆里搓搓有些皱纹的手。
    她洗完了,这才抬起头,招佣人递上毛巾,边擦边漫不经心一句。
    “兄长何必如此猴急,你又不是不知诗妤要早睡。”
    范德正的脚步停顿,清清喉咙,“我去看看她病情如何。”
    范若婷笑道:“好多了,不信你问小梁,我才问完。”
    她上前拉他到绒质沙发坐,手还掺着冰凉的温度,如珐琅瓷器的温度一般,叫人发麻。
    “别急。”
    “你有话快说。”
    范若婷招佣人上两盏上等的热茶,见范德正很好奇刚回来的关诗妤是个什么状态,又找来新招的司机询问。
    “小姐可有反常之处?再说一遍。”
    茶已到,醇香四溢,丝丝缕缕热雾越过旗袍和西服。
    司机很快恭恭敬敬地到大厅,不敢抬头望范德正,低头回道:“夫人今日并无任何反常,一个人下邮轮,坐上轿车后命我载她到霞飞路,找了一家咖啡馆休憩,后来她遇见陈夫人,二人坐下聊了会儿,再然后……”
    “对了,夫人精神面貌不错,涂了胭脂,很漂亮。”
    范德正畅快地饮一口热茶,听得仔细,这关诗妤似乎有了变化,从前面青口唇白,喜独自出行,绝不与人交流,如今还能同田亦柔聊上几句,看来出国留学接受开放熏陶有效果。
    “然后?”
    司机踌躇半分,实在纠结,他看一眼范若婷,见她面无波澜地放下茶,他接着禀告道:“夫人看见我和陈夫人……陈夫人喜我,我也喜陈夫人,夫人看得通透,她为人着实善良,见我如此喜爱,便大开慈悲要我赴约,命我只留下车给她,后面的我都不清楚了……”
    司机近乎跪下求饶,“求老爷不要告诉陈先生。”
    范德正摸了把胡子,不当回事地大笑:“他?早习惯了,田亦柔这女人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各玩各的。你下去,继续给我好好看着她。”
    司机小梁退下,范若婷满意地对他笑着,而后转过身抚范德正的手臂。
    “瞧,诗妤这一趟回来活泼不少,小梁说她笑得开怀,你也知道她容易疲乏,就由着她休息罢。”
    “行,听小妹的。”范德正见不到另外一人,蹙紧粗眉,变得极为严厉,问道:“范佑其在哪。”
    “读书罢,年纪轻轻就当医学院教授了,怎能不卖力读书。”
    “书呆子,我叫他学点博彩业,他非不肯,犊子。”
    范若婷面上依然温和,“由着他,当年阮倩茹在舞厅被人刺杀,医生无力挽救总归是刺激到他了。学医有甚么不好,人家一听范家有个从奥地利回来的医学教授,这响亮的名堂一打出去,不至于老是把我们当暴发户。”
    听到这段话,范德正突然站起来,在亮堂之中,五十好几的脸遍布沧桑狠厉。
    “如果阮倩茹没有拒绝和日本人跳舞便不会落得这个下场,我教她顺势而变方能财命皆通,她不听,真是造作。”
    声音洪亮,震得这茶杯里的茶都拨起涟漪。
    造作?
    范若婷坐在绒质沙发上,望金碧辉煌的大宅,望一切顺势而变财命皆通换来的尤物,全是血汗泪,眉梢亦染上悲喜难分的笑意。
    “是啊,造作,你可真懂人世。”
    -
    二楼房间陈满香味,挂钟走了数圈,九时已至。
    风有些大,吹起轻薄的窗纱,哭肿的月亮在银辉里示人何以伤神,那点破碎的泪光随着窗纱摆动,洒进珐琅瓷器上的玫瑰。
    这瓷器似乎是仿制的,这玫瑰又像是真的,倒是有主子的气质,东西杂糅,真假难辨。
    范若婷看了看日记,全数撕掉,从抽屉找火柴,对着窗和月亮,点燃一根,拎起纸片,烧掉。
    火焰凶猛,烟雾弥漫,遮不住她坚决的眉眼。
    “为何你就藏不住心事,如果被兄长发现,你我必无后路,还有佑其,他亦如此。”
    范若婷上前为她抚被子,看她汗水和眼泪浸透发丝和睫毛,额头滚烫,叹息:“我们母女……总归是一条船,你必定要为我争口气,也要为自己争口气。”
    关诗妤自是听不见,而摸她脸的女人伤感道:“众人身不由己,你父亲惨死亦是时代之殇。你说不愿复仇,只想治病学艺术,好,我依你,但我曾要你出门在外时刻谨记,莫要忘记自己是谁的人,莫要把儿女私情看如此重,为何不听。”
    “佑其哥哥……”
    床上的少女皱着眉,范若婷念及她如此疲乏,不再教训,心疼道:“可怜的孩子,我知道你很想要他,但你不要忘记,你现在是范德正的情人,日后也别唤我姆妈。”
    后又变得冷漠:“晚安。”
    关诗妤到范宅那年才八岁,范若婷已看不惯范德正该死的作风,更为可恨的是他剥夺了她博彩专利的争夺权。
    为何与她作对,为何看不起她,为何视她闺蜜,甚至是他的正房太太阮倩茹为舞厅蝼蚁。
    范若婷领养了关诗妤,以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将她养成亭亭玉立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关诗妤呢,也待她十分孝顺,为她作画裱花,为她设计旗袍。
    二人互相陪伴的过程中,范若婷看出来关诗妤想努力摆脱梦魇,希望心神痊愈,重新生活。
    既是如此,这不一拍两合。
    范若婷不愿她为生父之死愁苦,不愿她报仇雪恨,而她要她振作面对新生活,要她引诱范德正,要她能有资本成为范德正的情人,让他欲罢不能,为她所用。
    好,这范德正什么都坏,唯一好在有个了不起的儿子。范家大少爷沉默寡言,喜读书善医治,恶吵闹拒风月情事。这可和他父亲范德正一点都不像。
    正因为不像,关诗妤才会对他如此着迷,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
    范若婷不再想下去,关门到厅外的沙发坐着。
    满室空空荡荡,显眼的无非雕花,日本茶点,书法,军刀,相框。
    范若婷轻拢掉至手臂处的绸衫,举止投足间满是阴柔。
    -
    关诗妤知道自己的日记又一次被撕毁。
    空气残留灰烬味,黑沉沉的屑成堆地盖着那朵玫瑰。
    行罢,不写倒省点力气。
    出门前,见范若婷在吃着茶点。
    “姆妈。”
    “我说过,待你归来,别这样唤我,你现在是我小嫂子。”
    关诗妤走上前坐旁边,直接用手掐一块糕点放嘴里,懒懒散散少了以往大家闺秀的端庄。
    “那若婷妹妹今日可有什么活动,难道又是搓麻将?”
    范若婷鼻息发出一声冷笑,“我的活动?”
    “监视你。”
    关诗妤心一凉,不再做样,羞愤的红色在姣好的脸上揉开,压低声音,如同对母亲一般嗔道:“连您也这般对付我!”
    范若婷没有任何反应,坐得规矩,没有任何礼仪的纰漏。
    “我希望你除了问诊,别再同佑其有过密的来往,再亲密下去,范德正迟早发现。”
    “是吗,怕什么,您倒是很清楚我和他怎么了呢,不如让他也知道知道?我和他爱得死去活来,恨也恨得要死要活,我巴不得杀了他呀,这样就可以占为己有。”
    关诗妤笑眯眯的,清晨的日光泄出拥抱她整个人,珍珠耳环也染上光晕。
    “我看你是病得不清。”
    “那我倒庆幸我现在有病,今日礼拜叁,待会儿要去问诊。”
    “别忘了他不爱你这副神经质的模样,你们昨日才吵来。”
    关诗妤被戳到痛处,说道:“好,那我现在只想治病,行了吗,我是疯子。”
    “你又何必如此。”
    “你们他妈的懂什么。”
    -
    连问诊都不想去了。自生自灭。父亲父亲,父亲在天堂,而我在地狱爱着姆妈。
    火柴是毁灭的伊始,蜡烛是伤痛的印记,我搬进月亮的眼睛,看日记烧成灰如我被焚烂的心思。
    天又光了,我从月亮的眼睛里跳出来,一身泥泞。
    法国巴黎,落日余晖,欢声笑语。何时再能由圣母眷顾我,爱抚我,倾听我。
    世界上最好听的叁个字,真造作。
    关诗妤最终还是没去问诊,而范佑其也没再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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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小心手贱删掉这章,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