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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4节

      眼角染着一抹浅淡的红,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风流韵味,那双眼也比楚旻晗生前深邃许多,似是看遍了世间别离愁欢,早已尘埃落定,心如止水。
    衣袍轻盈地随风翻飞,将怀里的少年盖住了。
    他微微笑着,坦荡地迎上众人怀疑的目光。
    除了与楚旻晗眉目相似外,应燃和云霆总觉得从前在哪里也看到过这张脸。
    在哪
    直到眼前的人转过身,微微垂下了眸,一瞬的侧影终于与记忆中某个角落重合。
    云霆与应燃先后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互觑一眼,不谋而合地道出了同一句话。
    “皇陵里的那副画!”
    云衡茫然地望着二人:“爹,应将军,你们在说什么?”
    他到底年轻,论阶品,一个宫中编撰也没资格入皇陵,自是不知。
    但云霆和应燃却是知道的。
    送楚旻晗入陵的那一日,他们曾经过皇陵深处的一座灵殿。
    殿中没有任何陪葬品,也没有供奉灵位,只在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中有两个衣冠楚楚的青年,面容相似,皆着锦衣。
    其中一位,是先帝楚长瑛。
    另一位,年纪稍青,侧身而立。
    其落款盖着先帝印鉴,旁边没有附庸风雅的诗句,只留了一句。
    忆吾弟曦,一别两宽,愿常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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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二章 :我们都不是好徒弟
    他二人皆非愚笨之人,当即料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世间巧合,看似从天而降,冥冥中却自有连系。
    经年累月,传闻虽早已淡去,但侍奉君王之人,岂敢如百姓那般宽心。
    如此相似,断然不会错认。
    “下官眼拙,敢问是裕亲王殿下吗?”
    听到这,楚长曦的身子微微一僵,旋即笑道:“不是。”
    他毫不犹豫。
    “你们认错人了。”
    不容非议的否认令二人猝不及防,怔忡之余,更为笃信。
    苏门山掌门人的名讳,随意打听一圈,便可知晓。
    皇室宗亲,竟在苏门山自立一派,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殿下”
    “二位。”楚长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此战虽胜,却也搭上了天虞山掌门的性命,妖邪未除,当居安而思危,这里的事还有很多,与其纠缠一个早已不在尘世中的人,不如想想如何才能挽救人间,为自己重建家园。”
    说罢,他便无视了云衡的叫喊,兀自带着楚司湛朝天虞山飞去。
    清扫整片西海,要忙的事实在太多,数日下来,有如杯水车薪。
    山中百姓也会聚起来帮忙,孟逢君和步清风带着众人山前山后地跑,后来一回头,冷不丁望见人群中那道玄色身影,他佝偻着腰,与寻常人做着一模一样的事。
    二人不由惊住,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张扬。
    待人散去,再想找他,他已经不见了。
    有几个弟子曾瞧见他帮着收拾了那些秽物后,便走回主峰,在云渺宫门前坐着。
    不知坐了几个时辰,反正他们夜里回屋歇下的时候,他坐在那。
    清晨路过的时候,他还在。
    像一具不知疲倦的石雕。
    他做事的时候,多半也一声不吭,固执又茫然地忙碌。
    仿佛只要停下来,就会迷失在这苍茫天地间,不知该去往何处。
    就这样,又过去了三日。
    余鸢是何时离开的,没有人知道,就连幽荼帝君都对此事漠不关心似的,不知去了何处,在做什么。
    孟逢君看着曾经那般招人恨的魔尊,弯下身去,一次次地用净水咒清洗着昆仑山脚,像是要将所有踏足这片土地的污秽都驱逐得干干净净。
    一遍不够,就再来一遍。
    有时别人草草收拾好的地方,他走过去,也一并收拾了。
    日出,下山。
    日落,再回去。
    别人都是乘飞舟,亦或是御剑,至多自己走到半山腰。
    只他一人,是一步步走上主峰的。
    起初,孟逢君骂他惺惺作态,人活着的时候不晓得说几句软话,人死了,又在这做什么?
    于是,她跟在了他身后。
    天一镜的碎片,是她用霞蝶传给云渺渺的,那日之后,她的心也无时无刻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着,时常在半夜惊醒,浑身盗汗。
    她尚且如此,这个人又会作何感想呢?
    想不出,也看不透。
    只能跟着他,才赤水之岸,到蜿蜒山道。
    不知为何,他一个修为如此深厚的魔族,几日下来,居然比他们看起来还要疲倦。
    眼前的石阶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四周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他还在一步一步往上走。
    起初背脊还是笔直的,后来就渐渐弯了下去,再后来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扶着石壁喘口气,才能继续往前。
    有几次,都险些踏空。
    她觉得奇怪,即便云渺渺的死令他深受打击,堂堂魔界帝君,也不至于此。
    这条路实在太长了,御剑都得飞好久才能到山顶。
    他这样爬上去,得好几个时辰吧?
    她紧咬牙关,固执地跟着,他似乎没有发现她,在山道间踉跄地走。
    起初,孟逢君只觉得恼恨,可看着他一阶阶地爬,仿佛虔诚的罪徒在向着心中最纯澈圣洁的地方朝拜般的模样,心中渐渐觉得不是滋味。
    说不清为何,酸涩得很。
    似乎,有些可怜。
    她居然会觉得恶贯满盈的魔尊可怜,实在好笑。
    她好几次都想上前,让他别爬了,告诉他就算他一步一磕头,跪到云渺宫大门口,里头的人也醒不过来。
    可这样的话,未免太过残忍,她说不出口。
    整整三个时辰,她看着他爬上了主峰,坐在云渺宫前,慢慢地屈起双膝,将自己的脸埋进掌心,不再说话。
    后来,她也走了,巍峨的神宫前,便只剩他一人。
    飞檐下的金铃接连掠起,脆声一串接连一串,显得深夜更为安静。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愈发近了,有人躬下身,将一坛酒搁在了他面前。
    他抬起眼,望见了长潋的脸。
    他沉着眸,与他坐在了同一级台阶上,手里也拿着一坛酒。
    平日里瞧着那般绝尘出色的一人,今日居然跟他这个魔头坐在一起,揭开酒盖,毫不犹豫地饮了一大口。
    重黎疑惑地皱着眉,但想了想,又觉得很正常。
    毕竟他也没了师父,又落得这步田地,不知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拿起泰逢剑了,心里自是也难受的。
    他与他势同水火这么多年,几乎是见一回就打一回,非闹得地动山摇不可。
    怎么都没想到,会有坐在一起喝苦酒的一日。
    他以为长潋会斥责他,怨恨他,就像镜鸾那样搬出他所不知的陈年往事,让他心如火焚。
    可他没有。
    他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酒水顺着嘴角淌下,沾脏了那身如雪的衣袍。
    喝完后,就这么沉默了许久,久到重黎都想问问他,是不是醉了的时候,他突然扭头看了过来。
    月光照进那双眼底,居然有一丝波光。
    他居然是个会哭的人。
    “到今日我才发现,我们都算不上什么好徒弟。”
    他似乎真的醉了,似乎其实又很清醒。
    重黎被吓了一跳,反倒有些无措。
    他晓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长潋不一样,他是个善人,一直在给她争光,当年提起陵光上神门下两个弟子,先夸的必定是他。
    他怎么会不是个好徒弟呢?
    “看到她走近天虞山的大门,站在天一镜前的时候,我其实有了私心。”长潋叹息着,“幽荼帝君把她要回来的消息告诉我之后,我其实希望她永远不要想起过往,希望她再不是陵光上神,希望她只是一个有人护有人疼的姑娘”
    他深吸了一口气,浑身发抖,过了很长时间,才得以勉强抚平哀痛,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