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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2章 魂兮(一)

      之前许观海吐露的心里话,只表明他并不讨厌成安公主。但这一次,她却看到了许观海无法掩藏的真心。
    一个男人对女人,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真心。
    所以,他害怕了,怕她会不顾一切去死,才会故意说要是她死了,打骂孩子也没人拦这些话。
    而因为他的这份真心,成安公主再不能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随随便便舍弃了。
    三丫头云槿已经没了,自己要是再出事,许观海会承受不来的吧?
    别看他是个男人,这点委实比不了成安公主。
    成安公主打小没了娘,又生在皇宫这种波谲云诡的地方,其实她的内心,很刚强,甚至偶尔冷酷。
    否则她也活不到现在。
    阿颜骨子里的倔强与坚强,是随了她的。
    别看母女俩长得象名花,实则都跟野草一样顽强。
    可许观海真正是蜜罐子里长大的。
    就算少年丧父,他也拥有母亲和无数长辈的爱,从未缺失。
    许云槿的突然离世,已经给了许观海当头一记暴击。自己再出事的话,他真的会承受不住的。
    成安公主咬着牙,硬是把夺眶的眼泪,又咽了回去。
    她得拖延时间,也得替自己求生。
    怎么办呢?
    要是阿颜在就好了,她那么聪明,肯定会有办法的。
    偏偏自己这么笨。
    可如果阿颜在,以她的脾气,现在会怎么办?
    成安公主强逼着自己开始想主意。
    黑暗的地道里,小勺子看着前头那点灯火,紧紧拉着他小舅舅的手,悄声问,“小舅舅,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呀?”
    许桓轻声安慰,“别怕,跟小舅舅去捉迷藏。”
    你骗人。
    小勺子左右看看,觉得自己还没那么傻,“可这就一条道,怎么走都会被人抓到的吧?”
    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被抬着的睿帝,猛地瞪大眼睛,唯一能动的那根食指,轻轻敲动手边的铃铛。
    就算地道的入口绝密,但出口呢?
    会不会有埋伏?
    如果将整个皇宫包围,监视住所有出口,那么无论比哪里逃出去,都会自投罗网。
    整个队伍停下了。
    海公公也惊出一身冷汗,干哑着嗓子问,“那小世子觉得,我们应该躲到哪里?”
    小勺子怔了怔,眨巴着酷似他娘的眼睛,纯良天真的道,“那肯定是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呀。”
    王院正迷惘接话,“皇宫里,还有哪里是别人想不到的?”
    这个小勺子就不知道了。
    但许桓眨眨眼睛,“我,臣子似乎知道一个地方,皇上您看行吗……”
    宁州,寿城,夜。
    早该是关闭城门的时候,今日却是城门洞开。寂静无声的大街,打扫得干干净净。
    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洒落大地,象镀上一层银霜,又象是默哀的白雪。
    七月十五,正值月半。鬼门开,忌夜行。
    可风尘仆仆的马车,偏偏辘辘行来,就象即将踏进一个旖旎洁白的梦。
    哗啦。
    一阵脆响,是白色的纸钱,洒向天空。又飘然落下,象纷纷扬扬的雪。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恸哭声,夹道响起。
    月光下,自发赶来的寿城百姓,人人头上系着一根素白孝带。当听着边关汉子们的凄声嘶吼响起时,瞬间泪下。
    “乐老大人,回家啦!”
    “乐二少爷,回家啦!”
    “乐少夫人,回家啦!”
    ……
    素来体弱的李二太太,在看见三具棺木出现的一刹那,就哭晕了过去。
    她的儿子,她的儿媳,她的公公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何等的痛彻心扉?
    许惜颜,没哭。
    还在坐月子的她,穿着隆重的郡主礼服,却没有戴半件首饰,没施半点脂粉,一脸素白的跪坐在马车里,迎了上去。
    她的身边,跪着小外甥乐灼。小外甥女阿絮给丫鬟抱着,同样跪在那里。
    巨大的棺木,停下了。
    许惜颜沉声发话,“开棺!”
    有人想劝,“郡主……”
    许惜颜厉声道,“开棺!”
    刚刚生产后的她,不见半点产后的丰腴,反而瘦得出奇。整个下巴都尖了一大圈,衬得那双微微上挑的明眸,越发威严而锋利。
    还未下葬的棺木,本就没有钉紧,留待家人见最后一面。将撬棍插上,棺盖打开,并没有太重的异味。
    替他们收敛的尉迟圭很用心。
    他也知道妻子非见最后一面不可,除了大量的冰块,还用了最好的香料,将人收敛得妥妥当当,衣裳首饰,一件不缺。
    在温柔的月光底下,三人静静躺在那儿,就跟睡着了一般。
    一个暗沉粗砺的男声响起,乌黑的盔甲,也掩不住他的银发闪闪,还有仇恨的眼神。整个人竟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犹如鬼魅般介绍着。
    “乐老大人,身中十一箭,全在胸腹腿上。是他在坚守城墙时,被人射中的。”
    “乐由少爷,左肩中了一箭,跌下城墙而亡。”
    “乐少夫人,是在保护我家夫人时,被西梁人的刀捅死的。”
    ……
    “呀!”
    申大太太在看到乐斯棺材里,那堆带血的箭枝时便惨叫一声,再也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乐思没晕,却被亲人的惨状,刺激得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头里只能发出嗬嗬之声,死死扒着棺木,双目赤血。
    许惜颜牵着乐灼,下了马车。
    一步一步,走至最后一具棺材跟前。
    许云槿静静躺着,英气秀丽的面庞擦得干干净净,涂了薄薄的脂粉,宛若她生前的模样。
    只有一小绺头发,调皮的滑落脸畔。
    许惜颜伸手,替妹妹拂到耳畔。
    触手所及,冰凉刺骨。
    锥心刺痛!
    在她的身边,放着一把刀。一把西梁士兵常用的军刀,普通又寻常。
    可就是这把刀,夺走了她妹妹的性命!
    鬼魅男子说,“少夫人伤在左腹,一刀贯穿,但她也替自己报了仇。她用簪子,刺穿了那个士兵的喉咙。”
    好!
    这才是她的三妹妹。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看见了吗?”
    许惜颜静静看向身边的小外甥,“记着你曾祖,你爹爹,你娘都是怎么死的。他们都是为国为民战死的,他们都是忠烈之士!”
    小乐灼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用力点头。
    那双酷似许云槿的黑亮眼睛里,满是倔强。
    许惜颜再抬眼,看向说话的那位鬼魅男子。
    满头白发,面容却格外年轻。但那双眼神,充满了仇恨与阴鸷。
    “向将军,多谢你送他们归来。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