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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美妙死亡

      “我先来!”须臾此刻虽然虚弱,却格外坚定。
    须臾落地之后,虽得云崇的保护,但也已然是强弩之末,她被烧得遍体鳞伤,面上烧瘢累累,玄色铠甲破破烂烂挂在身上。
    我发现过了浮屠塔第二层,她的生命力在不断流失,越往地狱的上面走,她的生命气息越弱。
    “可怜的小虫子,你必须要自己走到孤面前,这样孤才能成全你。你能走到我面前吗?”
    冥帝端坐在王座之上,我们虽然走到了冥帝面前,但还是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她的面容好像永远隐匿在云雾后,让人如隔雾看花,望不真切。
    “能!”须臾坚定答道。
    须臾迈上第一石阶,她的脚就被焚化了,她扑倒在地,烈火焚烧着她的身体,皮肉烧灼的声音听得格外瘆人。
    我、青荼、莫干、云崇都忍不住上前帮她。
    冥帝的声音冷酷残忍,“只有她自己走上来,才能得到她所想要的。”
    “我自己可以!”须臾咬着牙,就一点点往石阶上蠕动,烈火焚烧了她的双腿,她的双腿被烧成了灰,她就用双手支棱着一点点往冥帝的面前走。
    “三阶!”
    “四阶!”
    “五阶!”
    ……
    烈火烧到了她的腰部,她腰部以下都寸寸成灰,消散在地狱里,化作点点星火,飘散,零落。
    “十二阶!”
    “十三阶!”
    “十四阶!”
    ……
    肩膀也烧没了,双手也烧没了。
    须臾只剩下一个头,她就用脖子支棱着,整个头一点点往上蹦。
    我忍不住,准备冲上去救她,可我一迈上石阶,烈火就愈发猛烈,须臾的脖子也烧没了,喉咙发出凄厉的长号。
    我不敢再动。
    云崇拉住我,神色晦暗莫名,“冥帝就是地狱的主宰,谁也不能违背她制定的规则,这是她的主场,众生无论神人魔灵,入了这无间地狱,只有任她宰割。”
    青荼骄傲不逊道:“老子偏不信邪!”
    他张开双翼,想冲上去给须臾庇荫。
    “啊!”
    烈火焚烧得更猛烈了,须臾的脖子也没了,青荼不得不退了下来,须臾用下巴支棱着,她终于走到十七阶,正要向十八层阶梯迈进。
    可烈火无情,焚烧了她的整个头颅,她死在了十七阶,离冥帝只有一步。
    “须臾!”
    我痛苦嘶吼出声,青荼、莫干、云崇也静默不语。
    冥帝长叹一声,“可惜了,近在咫尺呢?不过想来她也是问一些傻话。诸如为何要赐他的爷爷一个没有名字的蜉蝣永生,明明他只是想看看海的那边,为何孤却不成全他?要将他骗到这无间地狱永生不死,困守孤岛,不仅看不到海的另一边,连海也看不见了。”
    冥帝平静说道:“其实,孤昔年分出一缕元神,飘荡九州四海,见到这么个充满好奇的小虫子,孤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一个玩笑罢了!他朝生暮死却想着飞过北海看到海的彼岸,多么可爱,多么悲哀!孤赐他永生,成全于他,多好!”
    我眼见着须臾在十七阶一点点化成灰,心中的激愤再也忍不住:“他虽得到永生,却看不见他所想看的世间风景,永生非所愿,何来成全?”
    冥帝有些好笑俯视着我,“这世间能得偿所愿有几个?凭他一个小小蜉蝣为何就能得偿心愿呢?”
    我心中大约还有几分不甘,“可你明明能够做到……”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成全于他?”冥帝平静问我。
    我心中说不出的悲凉,见到须臾的身体散落成细碎的光斑,这些光斑如同碎了的星星坠落。
    忽然间,这些星星竟奇迹般拼凑起来,幻化成须臾的模样,须臾肉身虽死,但灵魂却没死。
    她的灵魂坚韧不屈,竟迈上了十八阶石梯,走到了冥帝的面前。
    “你这是何必?肉身虽死,你的灵魂却可以在这烈火地狱里长存,如今,你强行将灵魂凝形,不过片刻,就会魂残魄缺,灵魂都会变得痴痴傻傻。”
    须臾的灵魂凝成实体,显得坚韧、明媚,她释然朝着众人笑,笑靥爽朗动人,“若生不得解脱,愿死后自由。”
    冥帝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你方才身死魂消,灵魂本要坠入烈火,永受焚烧之苦。如今拼却残魂走到孤面前,说罢,你想问些什么傻话?”
    须臾笑容粲然,“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想求冥帝让我去到人间片刻,看花,看海,看美人,看看秀丽河山,晒晒太阳,就足以。”
    冥帝愣了半晌,“你的灵魂若呆在地狱,或可保得一两片残魂,若去往人间,你将永远消失在天地间,世间再也没有须臾。”
    须臾洒脱得很,“我唤作须臾,所求本就是一瞬间的欢愉,与其永伦地狱,沉沦在黑暗中永生永世,不如拥抱片刻光明。”
    “好吧!”冥帝沉思了一瞬,指尖一弹,十八层地狱突然射出一缕光,这光有点点凡间的尘埃落进来,混着新鲜的红尘气息。
    须臾向着那道光,飞身而上,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她朝着我笑,“青唐,我终于要去你说的凡间看看,可惜我只能看一眼啦!”
    虽然她在轻声抱怨,但她的语气尽是满足的喟叹。
    地狱的那一束光让群鬼躁动,他们都朝着光明伸出手,躁动得想要闻一闻人间的气息,可惜那一束光很快就要消失了。
    “须臾,你终于自由了!”
    我心中正低落,却不妨青荼一指,“快看!”
    我们的脚下,地狱黄泉喷涌着滔天的巨浪,无数的蜉蝣从黄泉飞了上天,它们化作淡黄的萤火,如星子坠落,如灯火荧荧,它们追随着须臾的脚步,义无反顾飞上了天。
    光明落到地狱,谎言也被拆穿,大抵蜉蝣们知道自己的来处,宁愿死亡,也不愿在谎言里永生。
    因为,那向着光明的烈火证实他们真正活着。
    光明落在了它们的身上,地狱的烈火也落到它们身上,可它们无惧无畏,向着自由而去,向着光明而去,如扑火的飞蛾,它们上演了一场悲壮的群体死亡的折子戏。
    冥帝也被眼前这景象所震撼,“蝼蚁飞上天了呢!又如何呢?不过是死亡!”
    我还待反驳,却听冥帝一声长叹,“可这死亡也让人羡慕呢?”
    我见冥帝铁索加身,虽是至高无上的神,却也永失自由,在这冷冰冰的地狱,度过了不知多少年。
    我一时也语塞,我望着她,在一片光明的朗照中,我窥见了冥帝的真容。
    她不美,没有雪姬的倾城绝艳,天后的雍容华贵,她长着一张极普通的面容,五官平平,稀疏的眉,无神的眼,淡淡的唇,只是皮肤白得过分,青青的血管像虫子一般爬在它皮肤上,她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看起来不过是个泯于众生的模样。
    我心中涌起莫可名状的怜惜。
    这一日,我见光明洒在地狱,我见大片大片的蜉蝣向着死亡而去,我听到自由的嘹歌。
    我内心涌动着一股极大的震撼,对于生存,对于死亡,我萌生了极大的勇气,蝼蚁尚且不畏死,何况我等凡人来这世间走一遭,总要在红尘间肆意地活着,总要轰轰烈烈地爱着,活着,要潇洒,死了,也要痛快。
    生当如苍穹之阳,烈烈生光。
    死当如扑火飞蛾,不畏不惧。
    当然,爱,也要爱得热烈,爱得真挚。
    与其在谎言的地狱里千万年活着,不如在红尘里逍遥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