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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冰(三)

      城门处,约莫有五六个士兵来回巡逻, 将入城的人与画像上的人一一比对。
    绮罗不禁一皱眉头:“麻烦。”
    这一路行来, 他们常走密林山岗而不愿意穿过城池,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绮罗逃出屠龙宫的第二天, 她的通缉令就已经被下发到各个地方。城镇中人多口杂, 万一要是被认出来, 就得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迟悟道:“不妨事, 同我来。”
    一行人走到城门下,迟悟就领着绮罗径直往城里走去。走至近前的时候,抬起了胳臂对绮罗轻声道了句:“挽着我。”
    绮罗虽然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知道他一向还算是靠谱,也就依言反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就这么直接走进了城门。奇的是,负责盘查的守门士兵拿了画像走到他们近前,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就从他们身边过去了,完全没有怀疑什么。
    这可就让绮罗觉得惊讶了。
    虽然迟悟早已经用一叶障目的戏法抹了她的瞳色,但到底面目是没有变的。她经过那盘查的士兵时,瞥了一眼他手中画像,与她本人模样是有七八分相像的, 可那人却完全没有怀疑什么,直接就放她进去了?
    “神了诶。你怎么弄的?”等两人走出一段了路,绮罗这才一脸讶然地问道。
    “是个挺简单的术法, 叫‘千人千面’。是个幻术, 能让不同的人在同一个时刻看见你, 看见的却是不同的面貌。”迟悟笑眯眯地回答。
    “啧啧啧。”绮罗咂了咂嘴,拎起自己挽着的迟悟的那只手,像摸宝贝似的在他手背上来回摸了摸,认真道,“我发现你真是个宝贝疙瘩,天生是个当坏人的料子。这这这,你这要是去当贼,神仙也抓不住你啊!”
    迟悟:“……”
    虽然挺轻松的就过了城门这一关,但绮罗还是满心满意地不快活,不禁抱怨道:“真是没想到,查的这么严,也不知道长生下了什么死命令……希望到城里行动能方便些,你说,那些寻常百姓又不是当差的,应该不会天天盯着城门口的告示看吧?”
    毕竟,这么畏首畏尾的,委实不该是一个大魔头该有的做派。
    几人找了城中一家没什么排场的小客栈,打算先落个脚,再商量之后的事情。
    客栈门口摇摇晃晃挂了一盏红纸灯笼,在清清冷冷的长街上照出了些微的光亮。绮罗和迟悟前后脚地一进客栈,正撞上来迎客的客栈小二。
    那小二一边抱着酒坛子,一边口中喊着“打尖还是住店”,抬起头来正好瞧见绮罗那张脸,登时就是一个大惊失色,慌得连手里的酒坛子都丢下了:“啊!你是……”
    绮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然而,那小二口中话尚未说完,就见迟悟身形倏然一动。他一个疾步越过了绮罗,一只手反手捉住了绮罗的手腕,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托住了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的酒坛子,朝目瞪口呆的店小二笑眯眯地道了句:“小心。”
    那店小二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愣了一瞬,急忙往后退了几步,边退边朝迟悟身后站立之人看去,面上惊讶之色更甚。
    “你、你……”他面上的惊恐化成了不可思议,使劲地揉了揉揉眼睛,又看了看绮罗。
    刚刚看明明是另一副面貌,怎么眨眼之间……就不同了。
    “怎么了么?”迟悟神态自若,朝那小二微微笑道,一只手捉着绮罗的手腕,微微错过身来,让他刚好可以将绮罗的脸看的更清楚些。
    “没、没什么。”那店小二又揉了揉眼睛,这才缓过神来,讪笑道,“是小的眼花了,将姑娘错认了。”
    绮罗这才反应过来,嘴角微抽地笑了笑:“没事没事。”
    心里面则暗暗地抹了一把冷汗。
    与此同时,她看见了迟悟面不红心不跳,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笑眯眯地将酒坛子还给了那小二。心中不由得暗暗感叹……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道貌岸然呐!
    这辈子头一遭见。高!实在是高!小女子甘拜下风!
    那小二连忙将酒坛子放到一边,将他们迎进去,解释道:“还望客官赎罪则个,小的刚刚是在是被吓了一跳。约莫是前些时候看见城里贴了缉拿令,被骇破了胆了,现在看见谁都像是逃犯了。客官莫怪,快里边请。”
    迟悟牵着绮罗往里走,面上的笑意里,带着几分狡黠:“可别乱跑,抓紧了。”
    此时罗汉和普慈也已经跟上来。一路风尘仆仆,迟悟和绮罗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但罗汉是个□□凡胎、不曾修习过的,这番翻山越岭的折腾下来,委实有些撑不住,自去休息了。
    那小二也算是个热络人,虽说早已经过了晚饭的点,还是从庖厨中端了几碟小菜出来。店中此刻也没有旁的人,迟悟与绮罗便一边随意吃些东西,一边说着话。
    “这边是冰火城靠南边的位置,要到北疆魔域的地界,得从正北的城门出去。”绮罗那手指在桌上画着。
    那小二正巧烫了壶酒,给他们端了过来,把他们这话听进了耳朵里,一时诧异道:“客官,你们可是想要出城向北?”
    “怎么,不成么?”绮罗听他这话,像是应当还有下文,不禁反问道。
    “向北可不行。”那小二似是也有些疑惑,“冰火城北门向来是不开的,不许进出,难道你们不知道么?”
    “不让进出?”绮罗心里寻思,我还真是不知道。
    毕竟闭目塞听了七年,现在天下到底是什么样一个情景,她还真是弄不太清楚的。
    绮罗十二岁之前,除了时常去南海屠龙宫小住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边疆一带过活的。冰火城更是来了不知道多少次,也没听说过不让进出这种事。
    甚至,冰火城位于两族交接的地方,说是两族接触最多的地方也不为过。在冰火城外百里的无间城那一带区域,更是人魔混杂,时常有两族来往互市。
    即便七年前魔族起兵,大军压境过,可现在不已经是天下太平的时节了吗?都七年了,人魔两族还互不往来么?
    “的确是不让进出。”迟悟淡声道,一边轻轻朝绮罗轻飘飘地抛了个眼神,绮罗立时便会意。迟悟知道这事,只不过还不曾跟自己说,想来在这小二面前说也不方便,当即便默不作声了。
    绮罗寻思自己七年未回北疆,也不知道这边是个什么情况了,这么想着就想从那小二那里套些话出来。
    她抬手就打算端一碟花生米到那伙计面前,方一动,才发觉迟悟还捉着自己的右手腕。迟悟朝她微微一笑,握着她腕子的手不轻不重地一紧,面上若无其事地拿另一只手将那碟花生米递到那小二面前:“我们也是初来乍到,对此地还真是不怎么了解呢。”
    绮罗:“……”这‘千人千面’什么个破法术,还不能放手了?
    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那小二是个爱说话的,听他这么说,自然而然地就接着自己刚刚的话茬往下说了。
    “看来客官对这一带不太了解,这北城门不让进出是由来已久的事情了。七年前,魔族压境,被打退回魔域之后,北边的城门就关上了。关内外不通往来已经好些年了。”
    “城外边现在都没人住了吗?”绮罗追问道。
    “怎么会有人住?”小二笑道,“那外边现下就是就是一片黄沙海,那还会有什么人住。即便是有人,那也是魔域的人,我们这边的百姓是从来不出去的。一方面,官家不让出去,另一方面,也不敢出去。据说,那边闹鬼。”
    “闹鬼?”
    “是啊。”那伙计喝了口水,继续道,“从北城门出去走个百十里路,全都是黄沙,可原来那边有一座城,叫无间城。”
    绮罗听到无间城这三个字,心头不禁一动。
    “姑娘应该知道炽炀吧?”小二问道。
    “知道,知道。天底下还有不知道他的人吗?”绮罗无奈苦笑。
    “七年前炽炀与道宫主在城外大战,败走北疆魔域。约莫在那两个月之后吧,在无间城——那原本是他自己的地盘——被他的部下反叛,死于内乱了。可他到底是个有手段的魔头,即便是到死也不是个善茬儿,死之前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一场大火烧起来,简直烧透了半边天。方圆几百里,几百里啊,人烟尽灭,寸草不留,一把火全烧没了。”
    “自此之后,无间城就只能从人嘴巴里听见了,世上再没这么个地方了。现在再去看,冰火城外面已经是一片黄沙,啥都没了。说来,也是走运,当年大火一直烧到冰火城边上,要是再过来那么点,冰火城怕是也要完。”
    绮罗听他说到这里,一言不发,心下却是了然。
    业火红莲。
    这是爹爹生前最得意的阵法,可以将火灵的力量发挥到最大。可也是因为这个阵法的力量过于强了,太过不稳定,存在某种缺陷,爹爹几乎没有怎么用过它。
    这般看来,这阵法,的确是超乎她想象的强大。
    “这是谁跟你说的?”绮罗问道,“按理说,当时我……那个大魔头,应该是与他的部下同归于尽了。如果真是方圆几百里无一活口的话,这其中详情又是怎么传出来的?”
    “这……”那小二一时语塞,好像之前确实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讪讪道,“这个小的就不知了。这些大都是平头百姓从仙门中听来的只言片语,街头巷尾口耳相传,也就成了现在这么个话了。”
    那小二喝了口水,继续说道:“那之后,魔族就大军压境了,好在战事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停歇了下来,他们又退回了魔域。可那之后,怪事就发生了。”
    “原本无间城那一带是人魔两族互市的地界,鱼龙混杂,却也热闹非凡。据传,那边什么赌坊啊,窑子啊,数不胜数,就是个妖魔鬼怪聚集的地方。被一把火烧了之后本该就无声无息了才对,可战后有商队从那边走的时候,却能远远地看见大漠里有一座城,灯火通明,与被烧了之前的无间城一模一样。那是什么?那就是鬼城呐。”
    “那些个商队也只敢远远地瞧一眼,回来之后就立刻报了官。就有仙家的人去查探,回来之后,也没说为什么,就把北边城门给锁上了,不让进出了。关内外之间原本就没多少的往来,现下是真的互不来往了。我已经好久都没瞧见有魔族的人到我们的地界来了。”
    “鬼城……”绮罗口中轻念着,转头瞧了迟悟一眼,迟悟面上倒没显出什么惊讶的神色。
    那伙计是个健谈的,有叽里呱啦地跟他们说了一堆,绮罗才发现自己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
    自己对爹爹的死,所了解的,也就只是从道师叔那里听来的几句轻描淡写的叙述。七年的不闻不问,更是让她对现在的边疆一无所知。
    聊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既暗,那小二要去忙活打烊的杂事儿了,就把他们领到他们所住的房间去了。
    那小二打开一间房的房门,朝他们殷勤笑道:“就是这儿了,两位里边请吧,早些歇着吧。”
    “就一间房?”绮罗一愣。
    “啊?”那小二也是一愣,似是意外,略略瞟了一眼两人捉在一起的手,“要两间么?我还以为……”
    “……”绮罗先是顿了顿,却忽然转了口风,说道,“不用了!一间就够,一间挺好的。”还没等小二有什么反应,她就不由分说地拉着迟悟进了屋子,然后砰地一声将屋门给关上了。
    门板关上时带出来一绺将小二手中的火烛吹得一晃。
    站在门口的小二:“……”
    那小二被她这么一弄,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才搔了搔脑袋,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什么玩意儿。吃饭的时候手都跟黏在一起了似的不愿意放,现在跟我这儿装什么假正经……切,现在的年轻人,唉……啧啧……”
    迟悟从门缝里朝外看去,听见这小二嘟嘟囔囔地端着烛台下了楼去。等了片刻,屋外没什么动静了,他才将门关严实了,转过身来。
    甫一转身,还未站稳,眼前人影一晃,就被一只手给摁在了门上。再一眨眼的功夫,绮罗的一张脸就逼到了近前。
    屋里很暗,一双眸子如同黑曜石一般映着微凉的光亮。
    鼻尖上的一点痒意,反倒让他将那双瞳眸里映出来的自己看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