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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6章追问由头,满城丧歌

      不过数日分别,宁平安好像经历了半生,眉目间已然见着苍老的神色,她今年才二十岁,但眼神沧桑至极,扶着南宫越的棺木缓步进城,面对满街的哭嚎和捶足顿胸什么反应都没有,只一双眼睛沉默的看着这一切,沉默的看着所有人,并时不时的低头看一眼南宫越的棺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他最后的容身之所。
    傅容月低头看去,这些路程想来宁平安是靠双脚走出来的,一双羊皮软靴的底子都已经磨破,她的大脚趾隐约露出来,满是泥土灰尘的靴子上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
    大概自从南宫越死了,这双鞋就没脱下来过!
    宁平安定是日夜守着南宫越的棺木,半步不离!
    傅容月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落得如此憔悴,心头疼痛至极,对南宫墨和齐王这两个始作俑者更是恨得不可言喻,瞪着齐王的目光掩不住杀意。
    齐王正看着南宫越的棺木,忽然觉得背脊一阵生寒,一回头便对上了傅容月吃人一样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本是心肠冷硬的人,从不因为自己做的亏心事觉得有什么懊恼和后悔,南宫越死了,国家的损失自不必说,但对他来说无异于受益很大,他正得意着,冷不丁被这么一瞅,仿佛一盆冷水泼下来浇了个透心凉,竟不敢直视傅容月的目光,佯装扭头同自己身侧的魏明铮说话。魏明铮是军旅之人,对南宫越的逝世感同身受,加上同齐王早已决裂,并不买账,搂住了身侧的韩王魏明甫,根本不理会魏明远。
    魏明远如芒刺在背,下意识的躲避无用,便反击的也瞪着傅容月。
    但傅容月已经转开了目光。
    魏明玺迎上了送归的队伍,宁平安木然的行礼,他搀扶起宁平安,只听见宁平安的声音低沉沙哑:“平宁侯南宫越的遗体末将已护送归来,没有保护好平宁侯爷,是末将的失职,请摄政王重重责罚!”
    “你尽力了。”魏明玺轻轻拍了拍宁平安的肩膀:“去歇息吧。”
    宁平安却固执的摇了摇头:“末将失职,导致国之栋梁为国捐躯,请摄政王判处末将死刑,末将绝无二话!”
    “平安!”傅容月大吃一惊,宁平安到底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宁平安的目光平静的扫过她的身上:“这是我的心愿,王妃请成全。”
    傅容月知道南宫越对她的重要性,南宫越死了,宁平安痛不欲生,但怎能就此抛弃了自己的生命?她忙踏前一步:“平安,不要冲动,侯爷定然希望你好好活着!”
    宁平安却没搭理她,她机械的转过头,看向手扶着的棺木,低垂的脸庞微微露出一点浅笑,用只有身边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温柔的吐出一句:“将军,咱们回家了。你看,这是京城,你离去时不是说想再看一眼皇宫吗?在这里就能看到。”
    自然没有人回答她。
    她的手指轻轻颤.抖,一寸寸抚.摸着南宫越的棺木,带着无尽的眷恋。
    魏明玺并不敢打扰她,但此刻当着文武百官,该有的程序一样都不能少,更何况齐王还在这里呢!他下令开棺,让南宫越的遗体面世,让世人知道他的冤屈。宁平安的手这才慢慢的从棺木上缩回,只眼波一直停留在棺木上。至始至终,她的模样都是那般冷静和克制,让人什么异常都看不出来。她退到一边,黑色的棺木被翘起,南宫越的容颜露出时,早就哭干的眼泪才再一次滚落。
    南宫越闭目睡着,沉静极了,双手乖觉的放在自己的腹部,本就英俊的容颜带着苍白,无端撩动人的悲伤。
    满街的百姓都哭成一片,魏明玺撩起衣摆,缓缓跪在南宫越的棺木前。
    这是皇家给予南宫越的最高礼仪,魏明玺不单单是王爷,更是摄政王,亦是寿帝的代表,这一跪,谢的是南宫越这么多年来为大魏做的贡献,亦是魏明玺给他的承诺。
    魏明玺在南宫越的棺木前握紧拳头,牙关紧咬,死死的克制着自己的杀念。他在心底发着誓言:“南宫,你且放心去吧,你的冤屈我必回洗雪,你流的血,我必回向他们百十倍的讨还,你的愿望,我一定帮你达成!”
    随着魏明玺的这一拜,文武百官尽皆跪倒,绷紧的心弦在这一刻尽数断裂,情绪恍若洪水决堤,刹那间哭声直冲云霄,隐隐约约传得很远。
    金钟恰在这时敲响,满城丧歌便在这时响起来。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是宁平安带头唱的。
    每当战役结束,打扫战场之后,活着的军士们送别亡者,便是为他们唱响这一曲悲歌。战场上响起这歌,是军士们希望亡者能够顺着歌声,找到回家的路……
    宁平安的声音嘶哑有力,带着女将不同于千金小姐们婉约的阳刚,格外具有穿透力。在这样的场合里,她的声音更有号召,刚刚唱起第一句,护送的军将们便都跟着唱了起来。紧接着,禁军的将士们不由自主的跟着合,纪城军的兄弟们也饱含热泪,同军士们一起唱响了这首沉重的丧音。整个荥阳城里飘荡着歌声,仿佛真带着吸引魂灵的魔力,每唱一句,南宫越归家的路就走了一步。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这几句一直在荥阳城里回荡,闻者落泪,听者伤心,这座城,沉默了!
    魏扶德跪在魏明玺等人的身后,妙目紧紧锁着南宫越的棺木,在魏明玺起身之后,终于忍不住冲上来。魏明铮眼疾手快的拦住她,她却瞥见了南宫越战袍上殷红的血迹和破碎的痕迹,眼泪滚滚落下,她的手脚却突然僵硬在了原地,进不得退不得,心头仿佛被重锤狠狠捶打,痛得直不起腰来,拼命的呐喊又无人听见。
    时间静止了一般,她呆呆的看着南宫越的面容,直到魏明铮松开手,她才勉强找到了一点方向。
    傅容月不忍的上前搀扶她,将她扶到南宫越的跟前。
    魏扶德便双手扶着棺木,痴痴的凝视南宫越的容颜,声音轻盈生怕吵醒了他一样:“他去前……有没有说什么?”
    她在问宁平安。
    宁平安一愣,低低的答:“他说,想回京看一眼皇宫。”
    “没有提起我?”眼泪在魏扶德眼中汇集又落下,眸中一片昏暗。
    宁平安机械的回答:“侯爷说,请你忘了他。”
    “如果我不忘呢?”魏扶德听了这话,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宁平安冷笑了数声:“如果我坚持不肯忘记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心头惦着你,巴不得我忘记了他,他就走得安心了对不对?我为什么要忘记,我为什么要让他走得心安理得?我从来就没有同意退婚,别以为一卷圣旨就能让我魏扶德认命,我就是抗旨又如何?”
    “扶德,别闹!”魏明玺低低的喝道:“南宫越已经走了,不要在他的跟前说这些。”
    “我就是想说给他听啊!”魏扶德委屈的咬紧下唇。
    她就是想让他听见,想让他不安,他那样好那样有责任心,或许听见了就会心存内疚,或许就会回来了呢?
    魏明玺心酸难言,又怕魏扶德出事,给魏明铮打了个眼色。
    魏明铮绕到魏扶德身后,一个手刀,魏扶德身体一软,倒在了他的怀中。
    傅容月则机警的跟在宁平安身侧,生怕她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事情来。
    宁平安却平静的瞥了她一眼,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王妃不必守着我,我很冷静,南宫还没入土,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会做,才让人更担心啊!
    傅容月叹了口气,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越发紧的贴在她周围。
    魏明玺开了棺木,满朝文武尽皆看见了南宫越惨烈的伤势,仵作上前查验,证明南宫越是死于失血过多和箭头上的剧毒。这些箭头都看不出来路,但宁平安还是收拾得好好的,全部放在棺木里保管着,无一遗失,为的就是要还南宫越一个公道。
    仵作初步查验完毕,魏明玺下令合上棺木,冷声说道:“平宁侯为国捐躯,是我大魏的英雄,以国葬之礼安葬。但令我心寒的是,平宁侯不是死在外族人手中,而是死在我大魏的土地上,是有人蓄意谋杀他。我魏明玺在此保证,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必定还平宁侯一个公道!苍天有眼,滴血立誓,天地为证!”
    他举刀划过手掌,鲜艳的血迹滴在南宫越的棺木前郑重的承诺。
    轰隆一声,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蒙上浅灰色的云,入春后最大的一场雨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