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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②

      殷画师骤然搬离,令福灵心中发堵,恹恹得推了两日宴请。
    过了两日再想出门热闹,却无人来请。
    她更加烦闷,看来果真如邹小将军所言,因为流言,边城百姓以为我对大将军不忠,是以人人视我为敌。
    越想越气愤,想要请樊夫人过来一叙,又一想,这么些日子不见她来,可见一样视我为敌。
    三位如夫人不知是没听说,还是有意躲着,都不曾来过。
    倒是胡玉茹每日都来,还问起殷画师,说那画师夜里怎么不吹羌笛了?人哪里去了?
    福灵便问道:“殷画师说和玉茹有知音之感,你可一样?”
    “殷画师精通音律,与他乐曲相和之时,确有知音之感。”胡玉茹笑道。
    “人在土佛寺,你可要去见他”福灵问道。
    胡玉茹不解:“过客而已,不见也罢。”
    “你不是说,视他为知音吗?”福灵奇怪道。
    胡玉茹诧异看着她,明白过来摇头道:“仅是琵琶羌笛相和时的知音,无关男女,我连殷画师是何长相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走后,福灵对牛妈妈叹息:“头一次保媒,就没成。”
    牛妈妈想要点醒她,又摇头作罢,只问道:“大将军何时归来?”
    问着话心想,大将军疼郡主,等他回来,方可解郡主之危。
    “眼看就是二月二,也该回来了。”福灵捏着袖子里的小鸟,他说过速去速归的。
    二月初一傍晚,福灵坐在窗边向外看着,只等来了殷画师的画。
    打开来看过,短短几日,殷画师竟将整本《西行记》全部画完,且每一幅都让福灵十分满意,另外又附十几张精美的小画,福灵感慨道:“不过几日,画这么多,岂不是得不眠不休吗?”
    一一仔细看过,最后一张小画却非路途中风光,画的是月下的沙丘,沙丘上行着一队骆驼,观之顿觉宁静悠远。
    书香探头道:“殷画师画室中挂的就是这幅画。”
    小画底下附着一张素笺,其上寥寥数语,言说自己明日离开边城远赴西域,此生再不会归来,念及手中有成王妃旧物,请求郡主明日辰时正前往城外长亭,见他最后一面,并将王妃之物奉还。
    福灵本就心怀愧疚,又听到殷画师手中有亡母之物,当下打定主意,明日前往城外长亭。
    牛妈妈一听,忙打发四个丫头到房门外去,对福灵道:“那殷画师对郡主有非分之想,郡主竟没看出来吗?”
    福灵愣了愣:“没看出来啊。”
    “上回在客堂见面,他看郡主的眼神,他说的每一句话,郡主仔细想想。”牛妈妈道。
    福灵歪头细想,依然半是糊涂半是明白,不解道:“不过见过几回面,统共没说过几句话,为他弹琵琶的又不是我,他为何会对我有了想法?
    “男女之间生出情愫,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也不需要什么缘由。”牛妈妈点拨她。
    福灵想了想:“我不管他是如何心意,只去见他一面,否则日后想起这个人,总觉得欠了他的。我更想拿回母妃遗物,免得流落在外,我自己也多一份念想。”
    牛妈妈知道拗不过她,只得说道:“那得知会了费通,让他带队护卫郡主。”
    “那是自然。”福灵说道,“边城里尚这样荒芜,何况是城外,只我与几个丫头断不敢去。”
    初二这日,福灵天不亮出了大将军府,来到城外长亭,天刚蒙蒙亮。
    长亭下,殷画师萧索立在朦胧的晨雾中,落寞凄凉。
    远远看到福灵乘坐的马车,小跑步出长亭迎了过来,躬身等候丫头们将福灵扶下马车,卑微怯懦比手说一声请,意在请她挪步过去,好单独说话。
    福灵看向他,脸色青白,两眼布满血丝,显见是熬夜所致。
    伸着的手臂微微颤抖,彷佛生怕她会拒绝。
    福灵说一声殷画师请,他如蒙大赦,眉目飞扬着,脸上瞬间添了亮色,哑声说道:“多谢郡主。”
    进了长亭,他请福灵坐下,拿出一个红色丝绒的锦盒,两手捧在福灵面前。
    福灵接过去打开来,里面是一对珍珠耳坠子,珍珠硕大光泽粉润,福灵仔细端详着,轻声说道:“母妃在时,最爱珍珠饰品,这一副应是画中所戴之物。”
    “不错。”殷画师轻声说道,“当年画画时,王妃身子虚弱不能久坐,郡主多动淘气,一幅画画了两月方成,王妃看着画十分高兴,赏过白先生后,王妃特意说道,小殷每日跟着进来,难为你了,你想要什么赏赐?我大着胆子说,我回去跟我娘说起王妃的耳坠子,我娘叹气说这辈子都没见过,我想借回去给我娘看看,看过就还回来,王妃笑着摘下耳坠子说道,难得小殷一副孝心,这对耳坠子赏给你了。我不敢要,师父帮我接了过来,我担忧说王妃赏了我,不就没得戴了吗?师父说王妃的耳坠子多着呢,不用你操心,既赏你了,你就拿着。”
    福灵听得忍不住笑,殷画师也笑:“穷人家的孩子没见过世面,真正可笑。”
    “我倒不是笑这个,只是觉得殷画师很有趣。”福灵说道。
    “兴高采烈拿了回去,我娘不在家,爹一瞧见这盒子,就断定是我偷来的,将我摁倒好一顿打,直到我娘回来请了白先生来作证,我爹才放过我,我躺了好几日才能下床。”白先生摇头唏嘘不已。
    福灵感慨道:“为一副耳坠子挨打,倒是头一次听说。”
    “那之后我娘将耳坠子收了起来,从不曾戴过,下世前嘱咐我不许随葬,说自己身份低贱,不配这样的好东西,让我留着,待娶亲之后送给她的儿媳……”殷画师话音顿住。
    福灵将耳坠子递了回来,笑说道:“虽说曾是我母妃之物,可已经给了殷画师,就已经是你的,我看过也就是了,这上面有殷画师母亲的嘱托,还是留着吧。”
    殷画师却不接,只是问道:“送去的画,郡主可满意吗?”
    “无一不满意。”福灵笑道,“还没给殷画师酬金,我特意带来了。”
    他慌乱摆着手道:“徐夫人已经给过了,比说好的数目还多,姚夫人与程夫人也有赏赐。”
    “最应该给赏赐的是我。”福灵忙道。
    “若郡主非要给我赏赐,就赏我一句话,郡主和大将军可和睦?郡主心中可满足?有了郡主这一句话,我才能放心远行。”他两眼定定看着福灵,执拗要她回答。
    福灵被他看得心中突突直跳,想起牛妈妈昨夜里的话,难道他果真对我有意?避开他的目光沉吟道:“我不懂先生此话何意。”
    “我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我离开大将军府,一因流言,二因惊觉自己对郡主的心意。”他颤声道,“本该决绝离去,可我不甘心,不甘心他日客死异乡,没有让郡主知道我的心意,不甘心自己喜欢的人终生陪伴一个屠夫。”
    福灵听得心惊,他咬牙道:“我曾在凉州逗留数日,听到许多孙启的事,他的前妻姓秦,与他人有染怀了身孕,孙启愤而将其勒死,并纵容部下屠杀奸夫满门,连他的岳丈秦全安一家也难以幸免。”
    “这些都是谣传,并无确证。”福灵压下心跳,为孙启辩解。
    “那奸夫姓郑,家中一十六口,一夜之间全部横死,官府将罪名嫁祸给天梯山一队土匪,派兵将其悉数歼灭,我去过郑家的宅院,阴风阵阵遍地荒草,我跟周围的邻舍打听,说郑家被灭门当夜,曾有人看见杀人者皆是官兵装扮,并非土匪。”
    福灵两手绞在一起咬唇不语,殷画师又道:“还有秦家,秦家世代居于凉州,亲戚众多,他们搬走后,多年杳无音讯,秦全安的妻舅寻找多年,一直没有下落,人都说只怕与郑家一样下场。”
    当初镇国大将军进京面圣,有关他的传言很多,有一次在太后宫中,她亲耳听到太后问皇伯父:“镇国大将军血债累累,皇上就不追究了吗?”
    皇伯父道:“功远大于过,又何必追究?”
    太后道:“我还听到许多传言,说他曾犯下灭门惨案……”
    “传言就是传言,母后怎么能信?”皇伯父笑着换了话题。
    短短几句话,福灵一直记得,心中认定孙启是残忍冷酷之徒,是以听说皇伯父将她赐婚给孙启,愤而出逃。
    此时思及前情,忍不住心潮起伏,灭门惨案若是传言,那血债累累又是怎么回事?皇伯父只说不追究,并没说他不曾做过。
    “还有金城的血案,郡主可曾听闻?”殷画师愤慨道,“《西行记》一书中有言,郡主的送嫁队伍因孙启命令,绕金城不入,而是在城外扎营,足证孙启心虚。”
    福灵呆坐着,自己决定不问他的旧事,难道做错了?
    “郡主,我求你,求你跟着我走。”殷画师突然跪了下去,伸手捏住她的裙角,含泪的双眸看着她哀求道,“你跟着我到西域去,从此自由自在,我不求你回应我的心意,只求帮你摆脱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