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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_第35章

      演出的时间是一个月后,现在说有事,那就拒绝得太没水准了。这是明晃晃地在制造工作场合之外的独处机会了,而且特意拖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会议室里提起来,时间地点场合氛围都再合适不过。老于世故如陶然,也不由赞许他的好手段。
    “这是周五吧,万一出差呢?”
    常铮含笑看着他,满脸都是“你就想出这句废话来应付我”的揶揄,满不在乎地答:“你老板,我,保证你那天不出差。”
    也许拒绝他还有的是办法,哪怕临期毁约又如何。但陶然觉得自己近来实在是太累了,累得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这个邀约让他很愉快,那为什么不呢。想到这里,他故意叹了口气,再开口的语气里却充盈着再明确不过的笑意。
    “吃饭看戏喝酒,陈词滥调,还能不能有点新意了?”
    常铮跟着笑了:“你要是有什么新招数,不妨拿出来交流交流心得?”
    “别啊,凭什么你不劳而获。那就先按你的套路来,陈词滥调也是个形式,聊胜于无嘛。”
    这就是答应了。常铮当然听出了这层意思,略尴尬地摸摸鼻子,笑道:“看你的表情,我怎么觉得我这是刚跟你约好一起去拜访客户呢。”
    “你看,公私不分就是这么无聊。”
    常铮望进他的眼睛,声线毫无预兆地变得深沉低柔:“我不觉得无聊。我很高兴,能约得到你。”
    陶然被老流氓的最佳演技噎了个半死,久久无言以对。
    常铮忽然得意地大笑,陶然简直无语问苍天。狭路相逢不要脸者胜,常氏哲学总是管用得猝不及防。
    第25章 暮雨
    咨询行业的工作性质会使人慢慢丧失几乎全部社会生活的兴致,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加班和出差,偶尔闲下来,陶然变得极度不想见人。
    周六,细雨霏霏,半杯热牛奶加三份浓缩咖啡,正好能温暖一个独自听雨的午后。当一个人的心真正能够静下来,一点一点沉入海底三万尺的漫天星光,世间万籁都将在听觉里生动起来。冰冷的雨丝落在遮天蔽日的树冠上,随着风的韵律,沙沙声一阵急一阵缓,若有似无,撩人心弦。
    陶然握着马克杯站在窗边,老觉得这天下午要出点什么事。这样的雨太适合作为一部悲情电影的开头,冥冥之中,可能连老天都不愿意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果然,从这刻算起没多久,叶祺一个电话吓着了趴在手机上的凯撒大帝。肥胖的家猫奋力一跃扑进陶然怀里,半条尾巴泡了咖啡,又被咖啡的温度吓了第二回,炮弹一样再度蹦出去,途径之处,家里所有浅色的织物都遭了殃。
    叶祺也不知是有什么心事,说话藏头露尾,语焉不详,非要叫他回学校去一起喝下午茶。读书的时候,大家都眼红教工餐厅提供全套英式下午茶,却不对学生开放。时隔多年,叶祺又提起这件事,提起自己有了教工卡却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独自去点这个,陶然心里嫌远的念头一闪而逝,当然还是答应了。
    开车去大学城的一个小时里,雨停了,阴沉沉的天气比下雨前更冷。学校里还是以前的老规矩,车开进来随便停,陶然一开车门就觉得郊区比市中心冷多了,空荡荡的校园里阴风阵阵,还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潮湿,简直吹得人骨头痛。
    因为冷,他下车前回头看了看后座,意外地找到了一条常铮忘了拿走的羊绒围巾。其实常铮一直用的是陶然最喜欢的香水,正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个年纪还镇不住的那一款,只是他从来没告诉过常铮。
    时辰未到,有些话说出来只是不合时宜。
    围巾带来的温暖和这一线熟悉的、令人神往的香味让陶然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叶祺坐在教工餐厅的桌边等他,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穿着米色风衣,孑然独行的身影。本来是如此萧瑟的一幕,却因为陶然唇边淡淡的笑容,令人眼前一亮。
    “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陶然还没入座就听到这么一句,习惯性地没跟叶祺客气:“不好意思,加班出差狗,还真没有。倒是你,刚跟我电话里发的什么牢骚?什么王援要结婚了你觉得挺感慨,感慨什么呢。你不说是你室友,我都快忘记王援是谁了。”
    叶祺想了想,答曰:“你又不是我们专业的,不记得他也正常。”
    陶然敏锐地抓住了他的不正常:“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回答我这个?”
    一个真正的聪明人,能被一个模棱两可的理由骗到这么远的故地来大概已经是极限了。叶祺长叹一声,主动拿起茶壶给陶然倒了杯红茶,又在三层的甜品塔里挑了一个看上去不甜的放到他的碟子里。
    陶然直接被逗笑了:“行了,跳过赔礼道歉的部分,你就说你到底叫我来干什么吧。”
    “我直说,你能不跟我绝交吗?”
    这话就说得太明白了。
    桌上一阵堪称刀光剑影的沉默之后,或许是叶祺饱含歉意的眼神实在太真诚,甚至还有一点悲天悯人的奇异色彩,陶然选择先开口。
    “你这是何必呢。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你不能因为你和陈扬是这样的人,你就次次对周喆这个……偏执狂心软啊。”
    叶祺居然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你没有站起来直接走,我已经非常意外了。”
    “……”陶然很想问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个人,但想想毕业那会儿自己的表现,恐怕比偏执狂更偏执,当下也说不出这话,只好换了一句继续:“人都是会变的。哦也许你没有,但我已经不会一言不合掀桌子走人了。”
    叶祺没看他的眼睛,只盯着杯子里沉着一点茶叶碎渣的茶水,慢慢地陈述:“我今天早上在学校里遇上了周喆和我们这儿最近来的一个访问学者,我看他们在聊天,点个头就过去了,没跟周喆多说。后来他找到我办公室来了,跟我说了很多……”
    “很多深情款款,简直惨得听不下去的话,是吗?”
    叶祺用一种“我也知道这很蠢,但我就是受不了情种演悲剧”的眼神看着他,陶然心头漫过一阵绝望,悲极生乐地扶着额头苦笑了一下,心想这下完了。
    “上午看到他都快哭了,我是真有点同情他。你们也这么多年不清不楚了,我答应他最后牵一次线,你们也该有个结局了。”
    “牵线?怎么牵?”陶然本想喝口茶润润嗓子,没想到味道还真不错,不由又细细品了第二口:“他这种中央戏精学院毕业的人,下次要是再来找你,你又怎么办?”
    “不会的,我今天跟他说清楚了。我帮他最后一次,然后就不用联系了,就地绝交。”
    “……”
    没他这话,陶然差点都忘了,叶祺是多么善于往别人和自己心里捅刀子。但凡是叶老师想做的事情,必定无往而不胜。
    他都说自己已经跟周喆就地绝交了,陶然还能怎么样呢。真的也不能怎么样了。
    叶祺对自己的胜利一清二楚,这会儿才大大方方拿出请客的态度来,指着红茶笑道:“这是我自己带来的茶叶,不是餐厅的。我就猜你来了以后,看在这茶叶的面子上,可能就不好意思发脾气了。”
    陶然慢条斯理地嚼着蔓越莓塔:“话都给你一个人说完了,差不多行了啊。”
    “我跟周喆说好了,我只管约你下午出现在这个学校里。能不能遇到你,在哪儿能遇到你,我可不管,也没告诉他。”
    “哼,你倒是佛系媒人。不过……这就真的是你不够了解他了。”陶然冷笑一声,目光往门口一飘:“周喆是一个永远能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服务的人,只要你留一条门缝给他,他就一定能登堂入室。”
    说着,他拿了张餐巾纸仔细地擦拭完自己的手指,推开椅子站起来:“下次见吧,他已经到了。”
    叶祺继续使用“明知道对不起你,还是要对不起你”的表情,陶然叹着气拍拍他的肩:“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