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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将军_分节阅读_21

      白狼河边,接连十日疾行军的将士们一片默然,左苍狼说:“但是,如果我们攻下灰叶原,温帅一定会撤兵回防,以免西靖来犯。彼时晋阳之危将立刻解除,二殿下登基,你们都是功臣。”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站得笔直。左苍狼说:“现在,就地造饭,我们饱餐一顿,然后舍弃一切辎重,破斧沉舟,杀入灰叶原!”
    三军应是,立刻开始埋锅造饭。等到子时前后,大军悄悄渡过白狼河,左苍狼选了个几个老兵前头带路,他们对沼泽流沙等地势非常熟悉。但就算如此,还是有不少将士折损其中。
    一路曲折行进,及至第二天傍晚,灰叶原的城门近在眼前。
    左苍狼挑了一小队精锐兵士扮作流民,前去滋事。这一行人一路渡河涉沙,扮流民都不用侨装。而左苍狼所料不错,灰叶原的防守,确实是非常松懈。这么多年,大燕从来没有试图侵犯过西靖半步。灰叶原又有天险为屏障,几乎没有人想到,会有兵灾浩劫。
    小队兵士所扮的流民在城门口与兵士起了争执,突然爆起,杀死守城官兵。
    左苍狼迅速入城,乱箭如雨,杀死城头兵士。先遣军呼喊着杀入城中的时候,城中西靖官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而就在这时候,许琅所带的援军也立刻杀至。
    西靖人争相奔逃,许琅看了眼左苍狼,问:“参军,进城吧?”
    左苍狼看了眼他,又扫视正在奋勇杀敌的将士,突然说:“大燕将士听令,西靖人欺压我大燕久矣,今日也到了燕人扬眉吐气的时候!入城之后,屠城一天。明日此时之前,所有掠获财物,均归汝等所有!”
    兵士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呼喊,杀声更浓。许琅脸色都变了:“参军!此时我军如同乱军,一旦下令屠城,明日此时,只怕灰叶原中将无西靖人了!”
    左苍狼抬起头,看向巍峨的城楼,说:“是啊。明日此时,灰叶原将成为一座空城。”
    许琅还要说什么,她却又说:“可是我们没有粮草了。西靖人生性凶悍骁勇,此时奔逃,只是猝不及防。等他们反应过来,必会抵抗。而我军接连行军十几日,早已成疲军。一旦溃败,后果不堪设想。”
    许琅无话可说了,城中四处可见火光,浓烟密布。左苍狼一直站在城门口,灰叶原三个字与西靖的玺印一起高挂在城头,却被烟火薰得黑透。许琅轻声问:“参军不入城?”
    左苍狼摇头,说:“我不想听见哭声。”
    黑夜又笼罩了边城,血与火漫延开来,触目惊心。
    第二天,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在大燕与西靖之间传开——燕军偷袭了西靖的灰叶原,且丧心病狂地屠城一日。灰叶原城中百姓被赶尽杀绝,老幼不存。
    西靖震怒,一直在与屠何、孤竹争夺俞地的靖军立刻挥师东进,攻打宿邺城。温砌分身乏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围困晋阳的兵士调回宿邺,以抗靖军。
    晋阳之危解除。
    周信持着战报,飞一般奔向慕容炎府上,几次几乎摔下马来。慕容炎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战报之上,左苍狼的笔迹力透纸背。他轻声问:“温砌的人退了?”
    周信一扬手,用袖口擦去额头的汗和灰尘,说:“回禀殿下,退了!就在属下赶来之前,他们已经拔营起寨,返回宿邺城了!”
    慕容炎点点头,说:“很好,王允昭,看看朝中大臣,还有谁在晋阳。”
    王允昭答应一声,叫了封平一并去找。燕王慕容渊走得匆忙,难免一些臣子要顾及家眷、财产什么的,没顾得跟上。周信、许琅一进晋阳,立刻就封锁了城门。他们是想走也走不了了的。
    慕容炎倒没有为难这些人,一直任由他们住在自己府中,只派了府兵前往看守。
    没能出逃的大臣中,官衔最高的当然是左丞相薜成景。他本来就不赞成慕容渊出逃,是以议事的时候并不在。慕容炎将他请到书房,说:“薜丞相,这几日琐事繁多,一直没顾得上前来探望。兵士们没有惊扰丞相吧?”
    薜成景冷哼了一声:“慕容炎,你今日来,是要杀了老夫吗?多年以来,我虽知你有野心,却未曾想到你竟如此大胆!竟然干出逼宫这等不忠不孝之事来!你要杀就杀吧,我薜成景辅佐慕容氏三代君主,俯仰无愧!”
    慕容炎眉毛微挑,说:“丞相这是什么话,丞相在朝为官,素来清正廉洁。上次计诱西靖,父王将我下狱,满朝文武之中,只有丞相为我仗义直言,这份恩情,慕容炎一直记得。”
    薜成景说:“当时我就是瞎了眼!若是早知你乃这般狼心狗肺、鹰顾狼视之徒,我岂会向陛下谏此荒唐之言!”
    慕容炎在他对面的书桌上坐下来,提壶倒茶,等他骂够了,才说:“丞相真是这样想的吗?”
    薜成景也看出他对自己并无杀心了,说:“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慕容炎说:“我想为一个人翻案。”
    薜成景没好气:“谁?”
    慕容炎淡淡道:“杨继龄。”
    薜成景怔住。
    慕容炎说:“当初杨家一案,我在野,丞相在朝。真相如何,丞相比我清楚。如今我找到一些证据,可以证明当时杨家确实冤屈。听闻薜丞相当年患上头风,还是杨玄鹤大夫诊治方得痊愈。杨继龄也是薜丞相的门生,想来,对这件事,丞相不该有异议吧?”
    说完,他将查得的证据一一摆在书桌上,薜成景颤抖着伸出手,将之一一展开。
    许久之后,他说:“慕容炎,当时你救走杨家遗孤之时,就想到以此事作你的垫脚石吗?”
    慕容炎微笑,说:“不。”薜成景看向他,他说:“比那更早。”
    薜成景慢慢软倒在地上,慕容炎说:“丞相是心怀大义之人,一向爱民如子。如果得丞相辅佐,无论于我,还是于大燕百姓,都是福分。若丞相不愿,流血的也只是大燕。”
    薜成景将那些证供紧紧握在手里,牙关紧咬,慢慢说:“你打算把陛下和太子怎么样?”
    慕容炎说:“这么多年,丞相还不了解我吗?我冲冠一怒为的什么,丞相应该最清楚。”
    薜成景说:“我、我可以拟书,替杨家翻案。我也可以说服剩下的朝臣,各司其职。但是你要答应,你可以废黜太子,重续与姜家姑娘的姻缘,但是定要迎回陛下,万不可伤其分毫。”
    慕容炎说:“很公平的条件,我接受。”
    第二天,左丞相薜成景出面,为杨继案私藏龙袍、贪污受贿一案昭雪。他在朝中德高望重,有他主持大局,剩下的朝臣陆续依附。已经停滞的朝廷,重新开始运作。慕容炎出面,为杨玄鹤一家重修坟茔,建造祠堂,享受祭祀。
    晋阳城的百姓,起初还惶恐不安,但是慕容炎执政之后,第一件事是攻打西靖的灰叶原,且大胜。第二件事是替杨家昭雪。这两件事,无一不是大快人心之举。
    何况他起兵,乃是打着太子君夺臣妻、兄霸弟媳之名,这本就是太子失德无道。自古世人眼中,但凡深情的人总不会太坏,所以没过几天,晋阳、大蓟城、小蓟城以及令支一带都慢慢平静下来。
    朝中老臣上书催促慕容炎迎回慕容渊,慕容炎命薜成景拟函送呈渔阳,要求慕容渊诛杀妖后李氏、废黜无德太子,重回晋阳。慕容渊阅罢书信,当即暴怒,将递送信函的使者掷入了鼎镬。并发讨贼檄文,召集旧部,准备征伐晋阳。
    慕容炎正在看那封檄文,一边看一边笑:“父王这次气得不轻。”
    封平跟在他身边,说:“难道殿下真准备迎回陛下吗?若到了那个时候,只怕……”
    慕容炎竖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外面有人进来,老远就喊:“殿下!许将军带领大军回城了!”
    慕容炎眉头微皱,左右看了一眼,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如果大军回城,左苍狼这时候应该在他面前了。果然传令兵接着喊:“许将军派小的快马来报,大军撤退的时候遇到温帅的人马阻截,左参军为了引开敌军,还陷在灰叶原,下落不明!”
    慕容炎上前两步,一把将他提起来。王允昭赶紧小声提醒:“殿下!殿下!”
    慕容炎慢慢把他放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平静:“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王允昭,我要见冷非颜。”
    王允昭应了一声是,赶紧前去准备,慕容炎在书案后面坐下来,重新铺开灰叶原的地图,反复查看。正在这时候,许琅进来,刚一进门就跪在地上:“殿下,末将罪该万死!”
    慕容炎头也没抬,沉声说:“也怨不得你,起来。将经过说予我听。”
    许琅只得将经过一一道来,抢占灰叶原之后,将士们屠城一天,然后左苍狼下令撤军。大家沿来路返回白狼河。西靖已经派出追兵,但是因地势复杂,难以追踪,倒没有大碍。谁知道大军正要走出沼泽之地时,温砌帐下的诸葛锦竟然带了一小股兵士在大军退路之上设伏。
    大军撤退受阻,几乎被西靖军队追上。左苍狼没有办法,只得带小股人马引开诸葛锦,给大军争取撤退时间。
    慕容炎默默听完,说:“我知道了,许将军一路辛苦,先行歇息吧。”
    许琅还要再说,但见慕容炎已经不打算多说,只得忐忑不安地退了下去。
    他走之后,冷非颜就进来。她一进来就发现不对——不是说许琅已经班师晋阳了吗?怎么不见阿左?心里犯嘀咕,还没开口,慕容炎已经说:“准备一下,跟我走一趟灰叶原。”
    冷非颜立刻知道事情不小,说:“是。”
    她下去准备水和干粮,还要火折子、地图,沼泽多毒虫,药也是要备下的。王允昭站在慕容炎身后,一脸担心:“殿下一定要亲自去吗?”
    慕容炎神色阴郁:“王允昭,如果是温砌派人设伏,阿左危矣。”
    王允昭说:“左少君机警聪慧,殿下一向放心的。今日为何突然如此担忧啊?”
    慕容炎走到窗口,外面正是盛夏,花影摇曳,他说:“因为只有温砌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王允昭,我十年心血,将要付诸东流了。”
    当天下午,慕容炎在晋阳宫中设宴,为许琅一众将士接风洗尘。宴刚过半,他便以酒醉为名退席。随后与冷非颜侨装出城,星夜赶往灰叶原。
    如今的灰叶原已经只剩下一座废墟,燕军烧杀之后,放火烧了整座城池。西靖要清理还需要一段时日。慕容炎跟冷非颜悄悄渡白狼河,冷非颜这才发现慕容炎的身手远在她预料之外。
    这时候西靖还有小股军队在沼泽地中搜寻燕军,沿途已经发现了好些燕军的尸体,看来几日下来,双方已发生过多次恶战。冷非颜抓到诸葛锦手下落单的兵士一问,得知诸葛锦已经抓住了左苍狼,正在向宿邺方向行军。
    左苍狼也是很无奈,温砌对灰叶原的地形比她了解得多。甚至在她准备潜入灰叶原之前,温砌已经猜到她的下一步计划。于是刚刚好埋伏在她的退军之路上。
    左苍狼领了小股兵士遛着诸葛锦走,无奈诸葛锦这个人认死理,真把温砌划给他的每一个要道都守着滴水不漏。他根本不必追,左苍狼身后就是靖军。哪怕是他一动不动,靖军也一定会把左苍狼赶到他面前。左苍狼没办法,当然只有落在诸葛锦手里。
    诸葛锦倒是没难为她,毕竟以前大家也是一起吃肉喝酒的弟兄,他依从温砌指示,一旦捕获左苍狼,立刻抽身而退,绝不恋战。
    左苍狼也没怎么抵抗——温砌下达的命令,说不定是死活不论。她当然还是乖乖顺从比较安全。
    她被绑在马上,因为地形复杂,又要躲开西靖人,行军速度并不快。行不多久,左苍狼睁开眼睛,竟然看到押解自己的士兵换了一个人。她眨眨眼睛,那个士兵也冲她眨眨眼睛。
    左苍狼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她看见了冷非颜!
    冷非颜也不吱声,等到天色暗了下来,她突然发难制住了诸葛锦!军队顿时大乱,这边一骚乱,立刻就将靖军引了过来。这时候诸葛锦也只是小队人马,靖军却有不下八千人在沼泽地搜索。
    双方一交战,强弱立分。
    左苍狼正在着急,突然有人割开了绑住她双手的绳索。她转过头,看见一身黑衣的慕容炎,瞬间呆滞。
    慕容炎微笑:“怎么?傻了?”
    左苍狼这才反应过来:“主上?你怎么亲自过来,这里非常危险!”
    慕容炎拉起她,两个人猫着腰穿过棘芨。他的手掌宽厚有力,黑色绣金的袍角被风扬起,轻轻抚过她的脸。左苍狼没有挣开他的手,那一刻耳边箭矢呼啸,或有毒虫出没,棘芨的尖刺划破衣裳与肌肤,血痕交错。可她只能感觉到他与她十指相扣,那种微微出汗的温度。
    西靖人盏起火把,棘芨并不完完美掩护他们,有人发现了踪迹,开始追赶。左苍狼终于说:“分开走!”
    慕容炎说:“向西行,不能返回。温砌用兵,最擅设伏,诸葛锦不会是他唯一的路障。”
    两个人只好没头没脑向西而行,虽然暂时躲过了小股靖军,却被赶回了整个靖军的包围之中。左苍狼担心冷非颜,但是此时谁也顾不了谁了,只有各自逃蹿。
    前方又是小股的军队,左苍狼苦笑,她没有兵器,只好边退边隐匿。慕容炎藏身于一处沙棘之中,然而靖军过来,最先就是搜寻这些容易藏人之处。眼看他们离慕容炎越来越近,左苍狼只好起身,拼命向右跑。
    西靖人怒喝,纷纷追赶。左苍狼跑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发现身后的追兵消失了,而脚底的泥沙越来越软。她心下一惊,立刻就停下来。泥潭似乎有无穷的吸力,慢慢吞没她的脚、她的小腿,她舒展身体,尽量减缓下沉。
    头顶月朗星稀,耳边风声忽远忽近。她动弹不得,突然意识到自己会被这片泥潭吞没,从此永远消失,不留半点痕迹。她第二天与死亡贴面而立,第一次是在南山的山神庙,深不见底的洞穴里。那时候蛇群吃空了同伴的身体。她肝胆欲裂般地惊惧。
    但是这一次,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泥潭里。有两个人,长途跋涉前来寻她呢。
    十六岁的心,竟如星月,沉静安宁。
    ☆、第章 巫蛊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夜间的灰叶原,即使是夏天气温仍然极低。周围再无人声,西靖的兵士并没有追来。左苍狼觉得隐在泥潭中的双腿开始麻木。她每试图移动一点,下沉的速度就更快。几次之后,她完全放弃。
    耳边有陌生的虫鸣,她望着夜空发呆。
    突然黑暗中有人朗声道:“你倒是清闲自在。”
    左苍狼回过头,就见慕容炎远远站在泥潭之外,垂手而立,身姿笔挺。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放松下来,摊了摊手:“这……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啊!”
    慕容炎失笑,站在旁边看了一阵,左苍狼说:“主上,您觉得属下最近表现如何?”
    慕容炎挑眉,问:“怎么?”
    左苍狼终于急道:“如果你觉得还可以,快救救我呀,我快沉下去了!”
    慕容炎笑得直不起腰,笑完之后,他查看了一下地形,随即开始脱衣服。左苍狼说:“主上,你……不是打算下来陪我吧……”
    慕容炎不理她,将披风、外袍俱都脱下来,撕成条,结成绳,一端牢牢捆在附近的巨石上,一端远远地抛给她。左苍狼抓着那根布条,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寒月如刀,星星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慕容炎就站在岸边,身上只着白色中衣。偶尔左苍狼爬不动了,只要抬头看他一眼,便又充满力量。她使出吃奶的劲儿,终于极其缓慢地爬到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