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也因为他这个问题怔了片刻：“你……”
    季三昧追问：“你说的那个想要和你做交易、让死者复生的人，是谁？”
    神明顿了顿，随即用一种微妙的口吻道：“你猜到了？没错，他名叫季长典，是你的父亲。大约在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召唤了我，想要我复活他的妻。但是最后他没有做那个交易。”
    神明又说：“不过，当时他比你好一些，他还有两个孩子。我告诉他，他的两个孩子的命格都不差，随便挑一个用来献祭天道就行，可是他让我滚。”
    说到最后，神明的语气还有点委屈。
    季三昧唇角轻轻一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很难想象自己胆小的父亲，会对着神明说出“滚”这个字。
    他怕是穷尽了他一生的勇气才说出了那个字，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勇气带着两个孩子活下去。
    于是，他用几大坛酒胀破了自己的肚皮，滚下阴间，去找他那个不苟言笑的妻子百年好合去了。
    卫汀跪在一旁，他看不懂季三昧这个悲哀的笑容。
    直到后来，他才慢慢想通，那是在自嘲。
    ——季三昧的父母，都是有自毁倾向的疯子。
    一个为着不让豳岐秘法外传、惹得天下大乱，抛夫弃子，**投江；一个在绝境中也不肯拿任何一个孩子献祭，却因为勇气耗尽，抛下一双幼子，自尽而亡。
    而季三昧不仅承袭了他们的血脉，还接受了他们的言传身教。
    更可悲的是，除此之外，他还比他的父母平添了一份痴心。
    ☆、 第90章 献祭（四）
    神明当然不会为季三昧的喜怒哀乐而放弃他的交易。
    将心比心，身而为人, 谁也不会在意门前蚁窝里的蚂蚁今天伤不伤心。
    他仍在罗列着他的条件。
    “你可以得到心想事成的能力, 不过，我会在你的灵根上打上一枚印记……”旋转的光团中浮现出了一枚玉制的符箓, 呈递到了季三昧眼前，好教他看清楚，“这枚在你体内的印记会连通着符箓。你每一世的最后两年, 我都会把这枚符箓投入补天炉中。……事先提醒你，日夜锻造之苦并非常人能受得起, 你活着的最后两年, 会不大好过。”
    “你跟每一个要交易的人都这么啰嗦吗？”季三昧笑了，“我还有几个问题。”
    “问。”
    “我今年十九。这一世, 我也只能活到二十岁吗？”
    “没错。而且在交易达成之后, 我会立即将符箓放入补天炉。”
    “我要保留我的记忆。”
    “不可能完整地保留。虽然你的命格入了我的手，就不再受阴间管辖, 但在转世的过程中, 记忆必定会折损大半。”神明说,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你与我做一个交易：每一世，你都要把第一世的两年记忆无条件献与我, 从对你来说最美好的记忆开始，直到扣尽。”
    季三昧掐指一算：“那除去这一世，还有五世能记得这辈子发生了什么。”
    神明提示他：“不对，除去这一世, 你还有九世的时间。”
    “不，五世。”季三昧说。
    神明很是不解，但卫汀他是明白季三昧的意思的。
    ……因为季三昧是八岁的时候与沈伐石相识的。
    卫汀把自己刚才对于神明的所有崇敬之意彻底推翻，将拳头攥得咔咔作响。
    他受不住季三昧用这种谈论生意的口吻跟别人交易自己的命，可他偏偏是个局外人，他甚至没有一点点置喙的权利。
    季三昧继续发问，“……心想事成，指的是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不是。”
    神明答道：“通俗来讲，所谓心想事成，必须是在事情有发生的可能性，才能‘心想事成’。譬如说……”
    从光芒里探出一只手的形状，指向了季三昧面前生出的几丛低矮的杂草：“当你的法力较为低级时，你可以让你眼前的这些草在一日之内长到一米高；如果你修炼得足够强悍，你也可以让这座山峰因为蚂蚁蛀蚀而突然崩塌。……但是，你不能下令让我自杀。”
    季三昧很快明白了：“我不能控制比我法力更强的人。”
    神明赞同地点点头，继续道：“假设你修炼得当，能力会不断提升的，好处是，你受我直接点化，不会被封锁墙限制；然而，这种提升不会带到你的下一世：每一世你都得重新修炼。……而且我需要提醒你，每一世的前两年，你的记忆会是空白的——因为你的投胎转世没有经过阴间，你需要耗费两年的时间，来记起上辈子所有的事情。”
    “我可以永远保留这个能力吗？”
    “当然。我给你的是一条异灵根，只要你一直转世，就能一直保有这个能力。”
    “如果我想单方面终止契约呢？”
    “不可以。契约一旦达成，永久有效。且交易达成后，你会永远忘记豳岐秘法，忘记和我见过面这件事。”神明平静地笑开了，“……除非这个世界毁灭，或者我改变了心意。”
    在一连串发问后，季三昧沉默了。
    神明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季三昧对那团氤氲的光张开了双臂，淡然道：“来吧，想要什么，都拿走罢。”
    “不行！”卫汀贸然出口阻止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抓住了季三昧的胳膊，语无伦次地急声道，“季大哥不可以！你，你这样……你……沈伐石他……这不是一辈子的事情，这是你的命啊！我不许！我不要你这样……”
    他带着哭腔继续喊道：“你相信我季大哥，沈伐石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他打过那么多仗，杀过那么多妖道……”
    ……然而，这话连卫汀自己都不信。
    沈伐石现如今的灵力，根本不足以面对这样的围城之困，这不是靠什么“希望如此”、“他能活下来”之类的虚弱祈祷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