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青衣-青衣篇_分节阅读_36
☆、真假公孙互三
虽是小女的生辰宴请,相府张灯结彩、热闹喧哗都快赶上嫁女的排场了。有人说,丞相大人的这个小女儿真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不过一个生日宴就有这么大排场,往后出嫁,还不知道要隆重成什么样子;也有人说,如今西晋国力薄弱,区区一个生日就这般奢靡享受,一国之相尚且如此,西晋的国祚也就可想而知了……不管百姓们如何议论,宴请照旧、排场照旧、热闹照旧。
上官良勋和赵青衣跟着秦沅苏进了丞相府,三人各自揣着心事,都有些心不在焉,过了轿厅,一个身着枣红色衣衫的丫鬟迎了上来,“秦姑娘,我在此等候多时了。”
“小姐呢?在怜香院吗?”
“嗯,小姐用过早膳就去怜香院了,今日她请了好几个朋友,说要在怜香院好好招待几位姑娘,请随我来吧。”
秦沅苏回头看着上官良勋道:“爷去前厅坐吧,我和姐姐去怜香院向小姐问个好,一会儿去前厅找爷。”
上官良勋看看青衣,点了点头,“好,青衣口不能言,你多担待着些。”
秦沅苏和煦地笑,“那是自然,公孙小姐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很,不会为难姐姐的,再说了,我们是她请来的客人啊。”
“嗯,你们去吧。”上官良勋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青衣的手,示意他放松。他们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机会,况且还有严拓他们暗中相助,没理由失手;就算失手了,只要不暴露身份,严拓他们一定有法子将他们送回丰泽。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廊道的尽头,他这才转身往里走。
丫鬟引着她们绕过花园、经过九曲桥还翻过一座假山,穿来绕去走了不少路。青衣不禁感叹,这丞相府是有多大?!之前听闻公孙互是一代明相,照理,他的宅邸不该如此奢华讲究才对。穿过垂花拱门,青衣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石匾,映入眼帘的是“清平斋”三字。不是说去怜香院拜见小姐吗,怎么转到别处来了,心里顿生疑窦,一拐弯却是不见了那丫鬟的身影,不过才落后了几步而已,最紧要的是,连秦沅苏也不见了。
青衣心里一紧,这不会是……圈套吧?!犹豫片刻,觉得还是原路回去找上官良勋的好,转身却发现院门紧闭,退路已失。
丞相府的前厅,公孙互携小女公孙珆出来见客,众人纷纷围拢上去,各种祝福贺辞、各种巴结讨好、各种交口称赞,将此前的热闹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公孙互父女俩几乎是淹没在宾客中;裴江站得有些远,看似没有上前讨好之意;相府的那些高手是不是和严拓他们一样也乔装混迹其中?上官良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人群,心里有八分笃定,眼前的这个,不是公孙互。
此时的清平斋里青衣硬着头皮进了正厅,四周寂静无声,他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今日这宴请,别是鸿门宴,秦沅苏那姑娘果然不简单。突然,主座上方有一卷轴“呼啦啦”的往下翻滚展开,当整个画轴呈现在他眼前的时候,青衣惊呆了,整颗心不停的往下沉,一直往下沉,似跌入万丈深渊。
画像上的男子白衣长衫,姿容绝色,手执黄皮纸伞立在紫峰阁前,左手低垂拿着一本《梅花易数》。那个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赵青衣,你背井离乡多年,别来无恙啊。”
青衣吓了一跳,猛回头,大门处一男子面向他背手而立,看上去六十开外的样子,身着深蓝色织绣蟒服,公孙互!青衣头皮一麻,只觉后背阵阵发凉。
他径直走到主座前坐下来,伸手拂了拂衣袖,“坐吧,不必紧张。”
青衣看了他一眼,在一旁的客椅上坐下,心中十分忐忑,他将自己引来此处究竟是何用意?!莫非他知道他们的计划?抑或者,是为了他手中的锦盒?
“我是谁,想必你已经猜到,无须多说了吧?!”公孙互看着他道。
青衣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去过鸿仁寺几次,轻装简从,你对我一定没什么印象,但我对你却是印象深刻。”话音刚落,一丫鬟端着茶盘进来,走路没有声响,到青衣身边的时候,青衣着实吃了一惊,这清平斋里原来有人。连同茶盏一起端上来的,还有笔墨和一叠裁剪整齐的宣纸,看样子公孙大人有很多话想同他说。
“锦盒还在你手里吗?”
青衣点了点头。
“当真?”
青衣又点了点头。
“不枉你师傅如此看重你,我本以为你会献给姜太后。”
除了高师兄,谁也不知道锦盒在我手里。青衣着急写道。
公孙互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年轻人,你未免太小看你那师妹,你在鸿仁寺诵经清修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朝堂上打滚了。”且是朝堂、床榻一起滚。
不可能,如果她知道,不该设法弄到手吗?他继续写。
“你在业城一住多年,几时离开过她的视线,锦盒在你手里比在她自己手里要安全的多。”公孙互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赵青衣。倘若不是重病在身,他真想把锦盒拿回来,趁着姜太后不在南晋的绝好机会,发兵攻打丰泽。可惜啊可惜,空有逐鹿中原的雄心壮志,老天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这条老命,眼看是要收回去了。他独自守护了西晋这么多年,终究是保不住的。
青衣手握纸笔,却是坐着没有动。
“为了将你们引来,老夫也是花了大功夫啊。”公孙互嘴角轻扬,很多时候算计和被算计是互相牵制的,算计他人者,亦容易被他人算计。
青衣懊恼地叹气,他们布下的局,如今反将他们框入其中,提笔写,太守夫人也是大人的人?
“算不上,不过马夫人是聪明人,为了她夫君的仕途,稍加点拨就行。”
敢问大人何时知道我们的?
公孙互笑了笑,“从你们搬到朝阳那日起,老夫便知道了。”
青衣心里一惊,这么说来,他们中间有西晋的细作,此人必是尚颐公主身边的人。他和上官良勋搬到朝阳一事属于绝密,知道的没几个。大人煞费苦心将我们引来此地,不会是为了今日同我攀谈聊天的吧?青衣疾书道。
公孙互看他写完,笑着说道:“打你一走进这院门就抱了十分的敌意,老夫纳闷你这敌意究竟从何而来,莫非……你师傅临终前嘱咐你帮着外人谋害老夫?”
不许污蔑恩师。青衣立刻拉下脸来,气冲冲的继续写道,师傅没嘱我谋害大人,却也没嘱我相助大人,只嘱咐我远走高飞,待他日一统四国的明主出现。
公孙互的神色几多变化。大师,你是不是早就看破了西晋的国运,如今想来,那锦盒竟是被你生生骗了去,临到最后,一把火将鸿仁寺烧了个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想到此,不由自主地看向赵青衣,心里似有一股狠劲。
其实,拿回锦盒对他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一死,锦盒的存在只会加速西晋朝廷的分崩离析。梁帝早已不是当年的梁帝,求长生是条死路,耗死在这条死路上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这股子狠劲缠缠绕绕,慢慢散了开去,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赵青衣,引你来是为了指一条路给你。”公孙互忽然就拿定了主意。夜帝死了,梁帝已经是个废人,倘若承帝一死,相信北晋用不了多少年便可一统天下,文帝注重农耕、选贤任能、从谏如流,当是担得起这个明主的重担。
什么路?他写。
“我这里有一味药,你带回去给承帝姜启。”
青衣瞪大眼,他竟然,要他毒杀承帝。
“这条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敢或不敢都要走,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看现在的时辰,上官良勋已被拿下,姜太后是个人物,但我公孙互亦不是泛泛之辈。”说着,却是肃了脸,“赵青衣,用姜启的命换上官良勋的命,你觉得值是不值?”说罢,从袖筒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摆在桌案上,起身似是往内堂去,边走边道:“老夫尚有要事在身,恕不远送。”
青衣几步追了上去,我如何信你?
公孙互的笑容里带着阴险,“你没得选择,老夫听说,姜启背地里好男风。”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青衣再想追却是不能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侍卫挡住了去路,催他离开。青衣无法,只得折回去收好瓷瓶,疾步往外走,说不定,上官良勋好好的在前厅等他也不一定。
清平斋的院门大开,青衣循着来时的路小跑起来,心急如焚,偏偏裙摆束了双腿使得他没法往前大步快跑。良勋,你千万不能有事。刚穿过花园就听到正堂传来打斗声,青衣急得直冒冷汗,心里的惊惧更甚。
公孙互端坐在主座上,身边围了七、八个彪形大汉,正堂中打得不可开交,虽都蒙着面,彼此的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青衣才踏上正堂的回廊就被人一把拽住,回头,竟是高久安。
“没听见里头的声响?还往里闯,你是白痴吗。”高久安压低声音没好气道:“跟我走。”
青衣挣扎着不肯,惹来高久安更大的白眼,“跟我走,或者我将你打晕,你选。”
高久安带着赵青衣潜出了相府。虽有阻挡,但相府的护卫们对高久安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况且,相爷大人并没真要为难他们。彼时,公孙互站在相府的角楼上看着二人离开,默默叹气。
只要姜启死了,于公,他算对得起梁帝和西晋百姓;于私,也算对得起枉死在姜启手里的裴家家主,他一生唯一挚爱的女子,裴沅青。
☆、承帝之死一
上官良勋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任严拓他们怎么打听都没有消息,即便是重赏之下亦一无所获。鉴于宇文靳及其手下的频繁动作,数日后,赵青衣被迫跟随严拓几人离开荹阳,根据菱主的最新指示,一道返回业城,随行的还有高久安。
赵青衣一路未有只字片语,漠然的看着轿厢外头不一样却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景致出神。洪楷快马加鞭先行一步回去复命;江一柳、严拓、傅正理、高久安骑着马随同赵青衣所乘的马车一道慢悠悠的往业城去。
青衣没什么心情去想江一柳为什么会在荹阳;也没什么心情去想庄一霸和高长治是不是也在荹阳;更没什么心情去想裴菱身边的细作是谁。困扰他的只有一件事,倘若毒杀了承帝,公孙互会不会反悔?万一反悔,后果会是什么?他突然想给自己爻一卦,尽管当初师父反反复复、不止一次的强调,除了他自己他可以为天下人爻卦,眼下,他却非常想给自己爻一卦。看看上官良勋会不会安然无恙,看看他和上官良勋能不能白头到老。
回到业城的时候,已入冬。
赵青衣跟随江一柳他们回到了位于城外牛背山的观澜别庄,这里是六君子的落脚地,隐在山脚,庄外是一大片茂盛的竹林,照着五行八卦的方位栽种,外人很难发现。进了别庄,越往里越开阔,花园的尽头甚至有一帘瀑布自山顶逐级而下,远远望去,仿佛银河倒挂一般进到庄子里汇流成溪。
江一柳分别给他和高久安安排了厢房,“这里不比他处,没有家丁丫鬟,凡事都得自己动手,庄子后头几个菜园子是老六在照看、那些家禽是老四在养、日常的采买是我和老二轮流去城里、老三、老五负责庄里各物事的修修补补,至于一日三餐这些日常杂务都是轮流干,总之,庄里不养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