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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枝

      出发前一天,许皓月特意去了趟雷家,帮雷秋晨收拾行李。
    小孩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物,一套洗漱用品,再象征性地带上一本英语书,书包装了个七八分饱。
    许皓月拿起英语书,刚想笑话他自欺欺人,无意间翻开扉页,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张贺卡——
    去年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水彩画的迪士尼城堡都褪色了,朦朦胧胧的,像印象派的画。
    她调侃:“还带着这个干吗?怕我赖账啊?”
    说完,她从书里抽出贺卡。
    雷秋晨顿时急了,飞身跳起来抢走贺卡,重新夹在了书里,又把书塞进了书包的最底层。
    动作小心得近乎虔诚,许皓月看得莫名感动,又有点想笑。
    算了,不逗他了。
    许皓月介绍完行程安排后,雷秋晨稍有思忖,迟疑着开口:“能不能抽半天时间,去看看我姐姐?”
    “可以啊。”许皓月爽快地回答,突然反应过来,“你姐姐也在上海啊?”
    “嗯,她现在在上海实习。”
    “哪所学校啊?”
    雷春晓读的是师范专业,许皓月自然以为她在学校实习。
    “不是在学校。”雷秋晨转了转眼珠,回忆着姐姐的原话,“是在什么五星级酒店,还挺高档的那种,接待的都是外宾、大老板、上流社会的人。”
    许皓月脑子里白光一闪,隐隐窜过一个什么念头。
    “不会是……”她略有迟疑,试探地说出那个名字,“铭扬大酒店吧?”
    雷秋晨倏地睁大眼,惊诧地看向她。
    一看他的表情,许皓月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这傻姑娘哟,怎么还不死心……
    离开雷家后,许皓月找了片阴凉的树荫,掏出手机给季铭打电话。
    “哥。”电话一接通,她省去了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雷春晓去找你了?”
    电话那头,季铭不知是刚睡醒还是喝醉了,声音含糊得像在呓语:“雷春晓……是谁啊?”
    许皓月也懒得计较他是装的还是真的忘了,冷声提醒道:“就是你资助的那个姑娘。她弟说她现在在铭扬大酒店实习,估计是冲你来的。”
    过了半晌,季铭似乎是清醒了几分,长长地“哦”了一声,“她啊……我记得她说过想来我们公司实习,没想到还真来了,呵呵,还挺执着的。”
    许皓月板起脸来凶他:“我警告你啊,别去招惹人家!”
    季铭语气轻佻,满不在乎地说:“是她主动来招惹我的。送上门来的,不收白不收。”
    “你敢?”许皓月语带威胁,“你有那么多女人,又不缺这一个。雷春晓虽然瞎了眼看上了你,但本质上还是个单纯的姑娘,你别把她拖下水,听见了吗?”
    季铭冷笑一声,懒洋洋地说:“阿许,我看是你单纯吧。想攀高枝的女孩我见得多了,大家各取所需,不存在谁把谁拖下水。懂吗?”
    许皓月气得胸线一起一伏,恨不得从手机里钻过去暴打他的狗头。
    缓了缓呼吸,她努力让声线平静,耐心劝道:“如果她只是想攀高枝,那我不会阻拦。但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是动了真心的。你呢?你会对她动真心?会对她负责到底吗?还是像对待其他女孩那样,睡腻了就一脚踹开?”
    季铭不屑地冷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吗?”
    许皓月气得大吼:“可她是雷警官的女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听见一阵低缓的呼吸声。
    待情绪平复,许皓月继续说:“要是她是个陌生人,我完全不会关心。可她是雷警官的女儿——”
    “我懂了。”季铭冷冷打断她,“你不想我跟她走太近,是怕她知道我们是兄妹,然后猜到你的真实身份。”
    “我确实担心这事。”许皓月不想隐瞒。
    “还有一个原因。”顿了顿,她的声音弱了几分,语气近乎恳求,“我对雷家姐弟有愧,我不想她受到伤害。”
    她都主动让步了,季铭的态度自然也软了下来。
    思忖几秒后,他作出承诺:“行吧,我以后会避开她的。”
    许皓月终于松了一口气:“谢谢哥。”
    兄妹俩都安静了少顷,季铭把话题转到许皓月身上:“你放假了吧?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
    “几点到?我去接你。”
    许皓月有些犹豫。她想到明天雷秋晨和陆成舟会跟自己一起回去,要是季铭来接她,肯定又会惹出一堆事。
    雷秋晨虽然还是个孩子,但见到季铭,肯定会起疑心。
    陆成舟就更不用说了,两男相见必有一伤。
    想到这里,许皓月急忙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季铭没有多想,懒懒地说了句“行吧,注意安全”,就挂了电话。
    他靠在酒店套房的沙发上,想起妹妹的警告,突然心生烦躁,点了根烟徐徐抽完,心情才稍稍缓解。
    他走进卧室,站在床边俯下身,推搡着床上的女人,神色稍显不耐。
    “喂,醒醒、醒醒。”
    雷春晓终于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望着床边的男人,慢慢坐起身。
    “把衣服穿上。”季铭转身看着窗外,语气冷漠不带一丝感情,“回去工作吧。”
    雷春晓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含羞带娇,脸上还残留一抹红晕,柔声问:“季总,下次是什么时候?”
    季铭揉了揉眉心,敷衍道:“再说吧。”
    眼不见心不烦,直到那女人带上房门离开,他才回过头,望着狼藉的大床,心里的别扭和烦躁又冒出了头,还夹杂这一丝厌恶感。
    说不清是对刚刚离去的女人,还是对自己。
    从南浦镇到上海,要先坐长途客车到附近城市的火车站,再坐四个多小时的高铁。
    雷秋晨全程又兴奋又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高铁,第一次去传说中的魔都,这一切就像梦一样不真实。
    结果被许皓月一句话拉回现实:“哎,秋晨,小考分数出来了,我问问李校长你考了多少分。”
    雷秋晨:……
    此时他们正在高铁上,不停地进隧道出隧道,信号极其糟糕,许皓月盯着微信,一遍遍刷新跟李校长的聊天框。
    陆成舟坐在她旁边,一脸无语。
    “真搞不懂你,一个小考弄得那么紧张。九年义务教育早就普及了,不管他考得怎么样,都有初中读。”
    许皓月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懂个屁!小考的分数决定了你能进镇上的初中还是县里的初中,能读实验班还是普通班,如果分数够高,还能拿奖学金。”
    陆成舟哼笑,不置可否。
    又是一段隧道,车厢内瞬间黑暗,几秒后又重现光明。
    借着这点稍纵即逝的信号,李校长的微信弹了出来:
    【语文95,数学98,英语90,还不错。全校第三,应该能进县实验中学,但要进实验班有点难度,我会找实中的朋友帮帮忙。】
    许皓月兴奋得差点尖叫,但一想到这是在车厢里,只好强忍住心头的喜悦,拍拍雷秋晨的肩膀,鼓励道:“不错嘛,以后能去县里读书了。”
    雷秋晨眉开眼笑,用力点点头:“嗯!”
    陆成舟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头早已乐开了花。
    他提醒雷秋晨:“以后去了县实中就得住校了,记得把手机带上,每周跟我汇报一下你的情况。”
    雷秋晨像是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视线开始躲闪。
    “怎么?”陆成舟观察力很敏锐,“不想定期汇报?还是不想住校?”
    雷秋晨垂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我的手机,就上次你送我的那个,被我姐拿走了……她说她要实习,没有手机很不方便,让我借她用几天……”
    陆成舟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我记得她有手机。”
    “是有一个,但是是个按键机,用了挺久了,她说在上海用这种手机会被人笑话。”雷秋晨嗫嚅着,“我也不想她被人笑话。”
    这委屈巴巴的模样看得人心疼,许皓月温声安慰他:“放心,到了上海,我再给你买一个。”
    雷秋晨猛地抬起头,眼神震惊,慌忙拒绝:“不行不行!”
    他着急起来,说话磕磕巴巴的,脸涨得通红,说什么都不肯接受。
    许皓月突然意识到,自己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也许会伤害到男孩敏感的自尊心。
    她思忖片刻,想到个法子:“我家里还有个旧手机,打电话上网什么的都行,给你用吧。”
    眼看雷秋晨又要拒绝,她板起脸来,语气不容置疑:“就这么定了,旧手机卖废品也值不了几个钱,与其放在家里落灰,不如物尽其用。”
    她温声细语劝了半天,雷秋晨终于放下心理负担,面红耳赤地说了声“谢谢”。
    终于到站,熙熙攘攘的人群推着搡着,往出站口涌去。他们仨夹在其中,有些茫然无所适从。
    雷秋晨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惊叹道:“天,好多人!”
    许皓月已经晕头转向了,哀嚎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陆成舟长得高,身形健硕,在人群中简直鹤立鸡群。
    他瞥了许皓月一眼,指了下前方的指示牌,幽幽地说:“这不是你的地盘吗?”
    许皓月嘟哝着:“我都好久没坐过火车了,人还是那么多……”
    终于挤到打车区,等车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许皓月肠子都悔青了。
    她给季铭发短信:【哥!十万火急!快派车到火车站接我!快快快!】
    过来两秒,季铭回了一条,语气一如既往地贱:【呵呵,小公主终于知道人间疾苦了。】
    许皓月不想跟他斗嘴,叮嘱道:【你让陈叔来接就好,千万!不要!自己来!】
    季铭:【怎么,嫌我的保时捷卡宴丢人?】
    许皓月:【哪敢呐,火车站人多车杂,我怕你的豪车磕了碰了。】
    十分钟后,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在出租车队中出现,缓缓停在了他们三人面前。
    打车的队伍顿时鸦雀无声,齐刷刷盯着这辆车,目光或震惊、或欣羡、或疑惑。
    连出租车都不敢鸣笛了,隔得老远,龟缩不前,生怕一个不小心赔掉一套房。
    许皓月脸上泰然自若,心里已经把季铭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了。
    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劳斯莱斯的司机下了车,走到许皓月面前,提起了她脚边的行李箱。
    “小姐,抱歉久等了。”
    许皓月看着给季康平当了半辈子司机的陈叔,僵硬地笑了笑:“谢谢陈师傅。”
    担心陆成舟和雷秋晨起疑,她佯装淡定,晃了晃手机,解释道:“我刚刚在滴滴上叫了辆车。”
    身旁有人在惊呼:“滴滴现在这么牛.逼了?叫这辆车得花多少钱啊?”
    许皓月但笑不语,一手牵着陆成舟,一手揽着雷秋晨的肩,“走吧。”
    雷秋晨坐在车里,手脚并拢,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呼出的气会污染了车内的空气。
    陆成舟靠着椅背,坐姿闲散,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
    他注意到,这辆车的前后左右都没有车。所有车都自动让出了两三米远,在本该拥堵的路段,开辟出一块空旷的地界。
    这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你足够有钱,所有人都会为你让路。
    许皓月一上车就假寐,生怕陈叔开口跟她聊天,露了馅。
    幸好,陈叔一路上都很安静,连车载音响都关了,就怕打扰到她。
    终于到了小区门外,许皓月立刻睁开眼,笑眯眯地对陈叔说:“谢谢陈师傅,打车费手机会自动扣。待会儿我给你个五星好评。”
    陈叔愣了下,随即笑了,微微鞠了个躬,“谢谢小姐。带我向夫人问好。”
    许皓月打着哈哈:“也代我向你的夫人问好。”
    目送这辆拉风的车离开,许皓月微不可察地吁了口气,欲盖弥彰地解释:“哈哈,现在的滴滴师傅可真有礼貌。”
    没人接话,气氛安静又尴尬。
    许皓月提起行李,冲两人扬了扬下巴,“走啊,我妈在家里等着了。”
    雷秋晨仰头看着奢华的小区大门,宽阔的台阶,还有威风凛凛的保安,双腿莫名发软。
    “许老师,咱们真的要住你家啊?”他咽了咽唾沫,神情紧张不安,“会不会打扰到你妈妈?”
    陆成舟也站着没动,垂眸看向许皓月,提议:“要不还是去住酒店?”
    许皓月满心都是回家的喜悦,丝毫没察觉到他们微妙的心思,摆摆手说:“哎呀,干嘛花那个冤枉钱?快点进去吧,我妈都等好久了!”
    说完,她一手攥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向了小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