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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三)

      轻纱拢着水云的身体,纠缠半晌,耳边尽是些靡靡之音,身上似是有千万只手抚摸揉捏,只让她觉得肮脏无比。
    混乱中,似是谁的手抚上她的脖颈,用了极大的力气,扼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梦境于她的急促呼吸间破碎开来,水云只觉头疼欲裂手脚酸麻,缓缓支起身来,才瞥见榻边跪着的婢子。
    拂过身边的被褥,已经凉了。
    她觉着身上乏得慌,倚在床沿问:“什么时候走的?”
    婢子似是吓得不轻,头也不敢抬,闷声儿答:“天刚亮便走了。”
    水云点点昏沉的头,想睡回去,却被婢子叫住,“姑,姑娘……上了药再睡吧!”,又忙不迭解释道:“那位爷走前吩咐,今儿是十五,要姑娘今晚务必登台的。”
    脑中的迷雾一下便散去了,水云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朝那婢子招了招手。那婢子得了救似的松口气,赶紧端了盘子过来。
    拿了小茶几搁盘子,水云一眼就瞧见了同药瓶一起端上的小碗,碗里深褐的液体摇晃间映出自己颈间青痕。她皱皱眉,捧起碗将里面的东西一口饮尽。
    那婢子跪在榻边,手上拿着竹片不知如何下手,水云瞥她一眼,“怕甚么?我既不会吃了你,这事儿也不会牵连到你,安心便是。”
    婢子应了声,蹭过去轻手轻脚的为她上药。水云借铜鉴瞧着自己,全身尽是些青紫痕迹,便是到了明天也是不可能下去的。
    她叹口气,拂了婢子的手,“罢了,任他什么神药,今晚也是消不下去的了。”抬头却见那小婢含泪望着她。
    那婢子抹了泪看着她,“姑娘……”。
    水云楞楞看她半晌,笑着安慰,“好了,这是哭些什么?这儿是京都最大的风月场子,这种事儿常见得很,这已经是很轻的了,不过是痕迹重些。”却见那小婢还是不住的哭,便支她去做些别的,“你将药搁这儿,去库里取我那套带领子的大红舞服来,再去找樊娘请她来旁边屋等我,我梳洗一番便去找她。”
    等那婢子哭哭啼啼出去了,水云才爬起来去去摸那些个药,随便取了些抹在脖子上便了了事,撑着身子爬起来梳洗上妆。
    等见樊娘的时候,她早已来回踱着步等,见水云来了便赶紧迎上来,上下打量好几番才松了气,“瞧着昨晚他气冲冲的样子,我真是怕打今儿起就见不着姑娘了!”
    水云笑着拂去她乱摸的手,引着她入了座,“哪就这么严重了?”
    樊娘也愣了愣,讪讪笑笑说:“是,是我多虑了。姑娘找我来什么事儿?”
    “倒都是些细碎小事”,水云也坐下抿了口茶水,“一是劳烦樊娘您嘱咐乐部一声儿,今晚需得改奏破阵曲,还劳他们加紧练练;二是徐尚书那儿拨的人晌午就该到了,劳您好生安排。”
    “改曲儿倒是事儿小,安排几个人也非难事,只是徐公子的事儿,那位爷那儿……”,樊娘撇着水云,见她笑看着自己,便把话都吞了回去,“也罢,但凭姑娘做主,我这就去准备着,姑娘好生歇息。”
    说罢她便自去准备着了,水云坐着贪了桌上两块点心便也离开,回房中歇息去了。
    再等人将她从榻上唤起的时候已经日落了,换了舞服又翻出长剑来,稍稍练了练便到了晚宴时间。
    今夜是极重要的,是西芙楼筹划了许久的极乐宴,楼下的座儿已经陆陆续续的上了人,台子中间那深深的酒池里已经灌满深红的酒液,上面吊起的一个个浮岛便是她今夜的舞台了。
    原本预备的是琵琶行,需得她着飞天服抱琵琶跳跃在几个台子之间做仙女状,再落进酒池中请来客上前尽欢。只是身上青痕不消,事到如今是不可能再舞飞天了,便只能换一曲剑舞来代替。
    登台飞舞,双剑出鞘,这一曲破阵曲曾是水云在西芙楼名动天下的开始,而今却有幸再舞一遭。
    彩缎在她四周飞舞,她垂眸瞧见下头人群如海,上面雅座里也有不少客官搂着自己相熟的角妓对饮吟诗。
    乐声浩大,笑谈四起,酣畅淋漓。遥想经年,她也未曾料到自个儿竟有今日,自己也能做得这京都城里头号的花魁。
    数年之前,她不过罪臣之女,几经辗转被樊娘从乌泱泱一群雏儿里挑出来赎回去,也修习琴棋书画、歌舞器乐,学的最多的却不是这些。
    苦苦挨了许久,她才终于等来机会,登台一曲破阵曲名扬四方的当晚,也是樊娘为她择的开苞之日。
    忽然,当她挽着缎带荡过雅间,不知哪来的手猛然抓了她的脚腕,一下将她从扯下来,摔在软踏上。
    水云自然知道是谁,除了他,再不能有谁敢做这种事。
    “相爷!”,水云气得不轻,又想他昨夜明知今日她得登台,却还下手没轻重,今晨还要人特意提一嘴,戏弄她一般,“台下这么多人,相爷难不成是想人人都知道这西芙楼是相爷的囊中之物吗?”
    “你怕甚么,他们又不晓得流程安排,自会以为这是你退场了”,季雍瞥她一眼,不顾水云的反抗将她纳入怀中,同别的雅客一般当她是个普通妓子,啄了口酒缠着吻了她才说:“你瞧,便是我这幕后之人,也只知你今夜要舞一曲琵琶行,却不知怎么改了兰陵王破阵曲。”
    水云微愣的看着他,不知他在意的是换了曲儿或是曲儿有什么问题。
    季雍瞅她一脸疑惑,气不打一处来,喘了两才将将平息下来。又见她今日舞服打扮,这临时改曲的因由他自然也能猜得七八分,拉过她掀开领子果然看见白皙颈间的青痕。
    他眉头轻蹙,“我不是吩咐了叫上药?”说罢起身就想出门去找人,又被水云拉着袖子拦下来。
    水云抬头看他说:“药我自然是用了的……”
    却被季雍将话堵了回去,甩了她的手去掐她下巴,盯着她眼睛问:“用过药了?你再说一遍?”
    “确实用过了”,水云被他眼中寒意吓得一颤,蹙了眉回他,“怎么,不信?爷自己下的手,却不清楚什么时候能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