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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裴凛之迟疑了片刻,才说:“郎君,我没去找薛钊说晒盐的事。才刚告诉他我们在造纸,现在又说要晒盐,我怕他起疑心,缓缓再说。”
    “不急,这海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以后再说。”瓷器、丝绸、茶叶都还没落实,晒盐的事可以先放放,更何况闵翀还没松口呢。
    吴兴义父子听说需要竹匾,便抽了两天空,抓紧时间制了一批竹匾,大的小的都有。
    萧彧见大家都忙,便想利用闲暇时间钉几个放竹匾的架子,被吉山吉海见了,抢过去做了。得,现在大家都不让他干体力活了。
    裴凛之也觉得他不该亲自动手,只负责提意见拿主意便好,一家之主就该又一家之主的样子。
    可萧彧就是闲不住,只好还去收集他的松烟灰,每天观察一下蚕种,看蚕宝宝有没有孵出来。
    蚕种被带回来的第三天,裴凛之终于在纸上看到了几条黑色的小虫子,蚕终于出壳了。他万分温柔地将细小的蚕宝宝弄出来,放在剪碎的嫩桑叶上,看着它们将嫩绿的桑叶啃得一点点凹下去,就有了小时候养蚕的体验了,特有满足感。
    他还特喜欢清点桑叶中的蚕宝宝,看有没有少了。等到第二日第三日,无数的蚕宝宝破壳而出,多得他就数不过来了,采桑叶养蚕的事也交给了吴家母女和鱼儿。女性在这些事情上总是更有耐心更温柔,萧彧自愧弗如。
    天气好得不行,一天比一天暖和,孟洪已经准备下海采珠贝了。其实他去年冬天就想下海的,想趁早多捞点母贝,但被萧彧劝阻了,不急在这一时,冬日水温低,不仅对人身体不好,母贝植入后的成活率也会受影响。现在水暖了,他就迫不及待要下海了。
    萧彧知道光凭孟洪一己之力捞母贝是远远不够的,便从村中雇了一些人去采珠贝,按个给钱,他们还可以留下自己认为能开出珍珠的贝壳。
    这操作其实很令人费解,萧彧是想要珍珠吗?看着又不像,但要珠贝做什么呢,难道是要吃珠贝的肉?可他们吃过,珠贝肉并不比别的贝壳肉更好吃,难不成珠贝的肉有别的功效?
    虽然疑惑,但也还是有人愿意去,两个贝壳能抵一文,自己也许还能开到珍珠。虽然卖给萧彧的贝壳里可能含有珍珠,但他们每次采回来的贝壳中十之八九都是没有珍珠的,何况萧彧也不常收购,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只有孟洪心中不安,萧彧这是在为他们造福,却还要自掏腰包。如果公开来,愿意免费提供珠贝的肯定很多,但萧彧的担心是对的,人工养珍珠的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了,万一被上面的人一口咬定造假就不得了了。
    吉山听说萧彧要珠贝,便主动提出帮忙采贝壳。他一直在养伤、照顾闵翀,平时也会帮家里干点活,但始终没有固定的岗位,他心里其实是不安的,因为兄妹三人都在这里白吃白喝,如今终于有能出得了力的事,当然要积极主动一点。
    萧彧没有拒绝,吉山愿意帮忙当然好,现在贝壳是多多益善。
    吉海见哥哥去采珍珠,也想跟着去采贝壳,萧彧没同意,吉海年纪太小,下深海采贝太危险了。
    这一次出海,他们采回了数千枚贝壳,足够萧彧忙上一阵了。这个冬天虽然没有采贝壳,裴凛之却没有停止对珠核加工的督促,一个冬天下来,也拿到了上千枚珠核,这珠核是越做越精巧,越做越小。
    为数千枚贝壳做植入手术的工作量有点大,家里人多眼杂,萧彧想到了一个好去处,就是停在海边的那艘大船。反正这船现在也是空闲着,萧彧就给它改造成了植珠作坊,采回的母贝就养在船底的海水里,做好手术也直接放回海水中,这样成活率会大大提高。
    萧彧给贝壳做手术的时候,裴凛之、孟洪、吉山、吉海和孟思归都在场,萧彧正好趁此机会教他们做植珠手术,为此还特意打造了几套工具。
    裴凛之不做手术,他负责打下手。吉山是萧彧叫过来看场子的,以免有人上船来。
    吉山虽然听弟弟说起过萧彧养珍珠的事,但一直都没想明白怎么养,等看到萧彧往贝壳里塞进一小颗圆形的珠子时,才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在做假珍珠?”
    萧彧还没说话,孟思归就开口了:“不是假珍珠,这是人工养珍珠。把这个放进贝壳里,过几年它就变成珍珠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去深海采珍珠了。”
    吉山半信半疑:“这样真的能长出珍珠来?”
    萧彧将卡子取出来,将植好珠核的贝壳放进海水里,说:“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孟洪说:“萧郎君怜恤我们珠民采珠辛苦,特意想了这个法子来养珍珠,再过几年,我们就不用下深海采珍珠了。萧郎君此举真是造福万民,利在千秋啊。”
    吉山还是不太明白珍珠怎么养,几人轮流给他解释了一遍,等他听到官府也参与其中,才确信养珍珠并非只是一个设想,而是真的能够实施的。
    为了植珠手术,萧彧还给学生放了假,下午的课改到了晚上。因为这活必须白天光线充足的时候做,晚上光线就太暗了。
    这日他们正在船上忙碌,吉山将已经做好手术的母贝放到海水中。做完手术的母贝要放在笼子里养上两日,确定没有死、没将珠核吐出,这才转移到薛钊指定的那一片海域去养殖。
    吉山刚放好笼子,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吉山,你在这里做什么?”
    吉山差点没栽下船去,抬头一看:“大、大当家的,你怎么来了?”
    闵翀坐在一艘小渔船上,仰头看着趴在船边的吉山:“你将软梯放下,让我上去。咱们将船帆张起来,就能顺利离开了。”
    这两日家中无人,闵翀在家待得无聊,便溜达到海边来了,一看大船已经到了划到了深水区,心头大喜,赶紧找了一艘渔船划了过来。
    为了给母贝提供更好的生存环境,他们将船划到了深水区,他们平时上下船都是划小船的。吉山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呵呵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闵翀催促:“赶紧,放梯子。”
    这时裴凛之的声音自船上传来:“怎么,想偷船逃走?”
    闵翀仰起头,看见裴凛之正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嘴角抽了抽,他怎么也在船上,那么那个讨人厌的萧彧肯定也在。这两日家中无人,看样子都在这艘船上:“这船本就是我的,我开走,这叫物归原主,如何叫偷?”
    “现在这船已经不是你的了,是我们郎君的,你开走它,那就是偷窃。”裴凛之说着转身离开。
    闵翀气得直用船桨狠狠拍了一下水面,结果水花四溅,还弄湿了自己的衣服。
    吉山还趴在那儿,有些难为情地说:“大当家的,裴郎君和萧郎君都在船上,我去问问你能不能上来。”
    闵翀气得想杀人,现在想上自己的船都要经过别人同意了,这也太屈辱了。
    不多时,吉山就回来了,他一边放绳梯一边说:“大当家的,不是我不想让你上来,实在是我做不了主。”
    闵翀本来想掉头就走的,但是觉得这事太侮辱他的人格了,便抓住绳梯,恶狠狠地说:“姓萧的呢?我要见他。就告诉他,我答应他的提议了,以后我是这船的船长。”以后谁想上来,必须要征得他的同意才行。
    闵翀对自己的宝贝船再熟悉了,他看着清洗得干干净净的甲板,似乎新近还上过一层桐油,看样子那姓萧的还做过养护。闵翀“哼”了一声,算他识相。
    吉山说:“他们都在船舱里。”
    这还用说吗,甲板上没人,自然都在船舱里。闵翀径直下了船舱,进去便看见萧彧和几个人围在一起做什么,闵翀没细看,而是打量了一下船舱,里面重新清洗布置过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没有异味,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彧放下手里的镊子,取出贝壳里的卡子,将贝壳放进水中,抬头说:“闵当家,你刚才已经答应跟我合作了?合作愉快!”说着朝闵翀伸出了手。
    闵翀看着他的手,有些莫名其妙,没有回应他,只是问:“你们在做什么?”
    萧彧说:“人工养珍珠。”他收回手,忘记这里的人不握手了。
    闵翀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他走近来:“人工养珍珠?!”
    吉山赶紧给他解释是怎么回事,闵翀一边听一边看着数人严肃认真地忙碌着,挑出开口呼吸的珠贝,眼疾手快地将卡子卡住,然后用特制的小刀划开贝肉,再用一把尖尖的钳子夹住一粒圆珠子放进肉中。
    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珍珠还能这样养,他问:“这珠子以后就能变成珍珠?”
    萧彧说:“贝壳体内有了异物,它便会分泌出一种物质将它包裹起来,时间一久,就成了珍珠。我们现在做的,就是给它增加那个异物。”
    闵翀抬起眼打量着萧彧:“你如何得知这些?”
    萧彧说:“我磨过珍珠,就是这么回事,里面就是一粒沙子。”
    闵翀说:“一粒沙子变成珍珠,跟你放一颗这么大的珠子进去不一样吧。”
    萧彧抬眼斜睨他:“有何不一样?珠核大了,它就不是珍珠了?”
    闵翀一时语塞,总感觉带有很强的欺骗性,但说它不是珍珠又说不上来。
    萧彧笑起来:“这是进贡给朝廷的珍珠,你管它是真是假呢。再说它依旧跟天然珍珠一样富有美丽光泽,甚至更圆润,拿来做首饰丝毫不影响美观,怎会是假的?”
    闵翀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便释然了,享用珍珠都是那些好逸恶劳的达官贵人,他们就不配有好东西:“你这是给官府做的?”
    萧彧说:“跟官府合作,我替他人工养珍珠,以后就不会向珠民收珍珠了。”
    孟洪说:“萧郎君这是在为我们造福呢,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闵翀沉吟许久,抬眼看着萧彧,头一次觉得他顺眼了些。
    第25章 小奶猫
    珠核植入工作持续了好几天, 在数人的努力下,才终于完成。由于没有更好的养贝工具,母贝被放置在竹笼里, 装上石头, 沉入官府指定的那片海域。竹笼容易朽坏,所以每年都要打捞起来检查。
    尽管是在官府禁捕捞的海域,养殖的贝壳还是会存在被人发现并偷偷打捞的风险, 损失肯定是免不了的, 但除去损耗, 只要珍珠能存活下来, 产珠率也是非常可观的。
    经此一次,萧彧有了经验,以后再也不一次性弄这么多了,太累, 眼睛快瞎不说,之后几天手指头都有些神经质地跳动,真是累到手抽筋, 可惜不是数钱数的。以后一次弄个几百个, 日积月累, 也是非常可观的, 用来应付上贡完全足够了。
    就算是多余的拿到市面上去流通,也得控制一下数量。奢侈品之所以奢侈, 是因为数量少,物依稀为贵嘛, 都烂大街就白菜价了。
    这日下午, 萧彧给孩子们上完课, 收拾好东西, 准备到砖场去看看,被人叫住了:“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萧彧回头,看见闵翀正站在身后,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极少主动跟自己说话,萧彧站住了:“闵当家可有事?”
    闵翀问:“你打算何时出海?”他似乎没打算称呼萧彧,每次都是直接叫你。
    萧彧说:“出海还早呢,我这东西都没准备好,人手也没齐。闵当家的身体也还需要好好调理吧。”
    闵翀说:“那能否允许我离开一阵?”
    “你要去哪儿?”这可是大事,虽说他决定和闵翀合作,但没有做好准备,他是不敢放人走的,万一一去不返,那就是纵虎归山,他和凛之的麻烦就大了。
    闵翀犹豫了一下:“我先前定期给一些无处可去的老人和孤儿送吃食,如今已有月余没回去了,我有点放心不下,得回去看看。”
    萧彧有些意外,还以为他是要回家去看看,没想到是去看收留的那些人。他没有正面回复他,只是问:“你回去看过之后,又有何打算?那些老人与孩子有生存能力吗?”
    闵翀摇头:“他们之前都以行乞为生。我给他们找了落脚之地,定期送吃食,如今这许久不回去,怕是他们又得去行乞了。”
    萧彧拧起眉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回头我给你准备些粮食,你带回去看他们吧。”
    闵翀抬眼,很意外地看着他:“为何要帮我?”
    “不是帮你,是帮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萧彧说完将手背在身后,出门去了。
    吉海赶紧快步跟上去,裴凛之外出打猎了,吉海的任务就是保护萧彧,这是师父嘱咐他的。吉海有些疑惑地问:“郎君,你真打算让他走?”
    萧彧说:“收服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让他心悦诚服,而不是强迫留下来,否则也是留不长久的。”
    吉海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郎君言之有理。闵当家迟早有一天会对郎君心悦诚服。”他相信郎君有这个本事,他最佩服的人就是郎君了,在他心中,郎君除了不会武功,别的都比师父厉害,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萧彧走出院子,路过已经泛黄的稻田,想起来家里粮食也不多了,这稻子至少还需半月才能收获,所以得去买一些粮食才行。
    萧彧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虽然纸坊的进项一直没停过,石灰窑也有一些进项,但家里开销也大,前些日子收购贝壳就花了一大笔,这又要烧青砖,还要做瓷器,雇了那么多人,哪儿都要钱。这买粮食又得一笔不小的开销,真是花钱如流水,完全攒不下钱,还是得出海做生意才能赚大钱。
    萧彧先去了砖场,工人师傅们和泥的和泥,做砖坯的做砖坯,一面开着玩笑一面干活,画面还挺轻松。工作进度也不慢,再有两天,这工作就该结束了,接下来就该等砖干了之后下窑了。
    转完了砖场和石灰窑,他又去了纸坊。纸坊里热闹哄哄的,萧彧刚到门口,就被二郎看见了,他兴奋地说:“郎君,你快看,这是我哥新做的纸,你看好不好。”
    吴家大郎听见弟弟的话,赶紧转过身,拄着拐朝萧彧走来:“郎君你看,这是新一批的纸。”他的腿还有点一瘸一拐的。
    萧彧看清了大郎手里的纸,跟以往黄褐色的纸张不同的是,这纸颜色非常浅,已经接近白色了,而且还略带有些许光泽,要比之前的纸更为光滑,萧彧伸手摸了一下:“这纸是大郎做的吗?用什么做的?”
    大郎嘿嘿笑:“我换了一种树皮,树皮经石灰煮过之后,我又放在溪水中漂洗了几日,拿上来暴晒,然后再泡软,反复清洗,打成纸浆,又加了一种白色的藤汁,然后就做出这个样子了。郎君你觉得这纸如何?”
    萧彧说:“看着不错,拿笔和墨来,我试试效果。”
    立即有人将试纸的笔墨送上来,萧彧沾上墨汁,写了一个“萧”字,下笔流畅,毫不涩滞,而且笔锋干净,完全不晕染:“好纸!比之前强了数倍。大郎,这一批做了多少?”
    大郎听见他的评价,激动得手都在抖:“腾汁有点少,这一批一共就只做了不到三十张。”
    萧彧说:“产量不高对吧?但也没关系,你就慢慢做,也不着急大量生产,这纸的价格要比旁的贵上数倍。这一张我打算定价两文。”
    大家都惊叹起来,一张纸卖两文,是什么概念?一升米都不到两文啊。
    萧彧说:“大郎,这个纸你将规格再做大一点,可以多做两种,回头我给你尺寸。”这种纸完全可以用来当画纸,这个年头,学琴棋书画的,都是名门望族,全是有钱的主,可不得论张卖才行。
    萧彧喜滋滋地捧着大郎新制的纸,当即大声宣布:“大郎勇于创新,造出了优质纸张,从这个月起,他的工钱加倍。”
    这消息一宣布,在场的学徒都朝大郎投来羡慕的眼神,大郎的工钱原本就比他们高,如今加倍了,那更是高得离谱了,可不叫人羡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