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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最后还是阮妤回过神,笑着拉住她的手,虽然觉得霍青行今天挺奇怪的,不过阮妤还是十分自然地让他接走了东西,她忙碌了一早上还怪是累的,这会晃了晃有些酸乏的手,见身边谭柔依旧面露难色便同她笑道:“让他们拿去,总得让他们也干些活,没得让他们觉得女人天生就该干这些。”
    阮庭之一听这话,顿时委屈叫起来,“妹妹冤枉我,我哪有这样想!我刚刚还给你添了柴火呢。”
    阮妤眉梢微挑,正要笑,身边也传来一道低低的男声,“我也没有。”
    这道声音比哥哥的叫嚷声要轻许多,可还是立刻就牵动了她的心弦,她不由抬头朝身侧的少年看去,哪想到他也正好低着头,那双熟悉的凤眸里含了今日的好晴光,竟如三春月的和风一般温柔。
    凌安城的霍大人温文儒雅,阮妤自是见过不少这样的笑。
    可这一世——
    阮妤还从未在霍青行的眼中见过这样的神情,不禁看得神情微怔,心中竟不由又想起昨晚那一场荒唐梦,想到那个梦,阮妤心下一动,头一次在霍青行的注视下败下阵,一句未答就侧过头,躲开他的视线,张口和阮庭之说一句“我去喊爹爹吃饭”,然后就没再搭理他们径直朝书房走去。
    谭柔见阮妤离开,自然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待在这,朝三人福了福,道一句“我去找小善”也跟着离开了。
    阮庭之心大,没有察觉阮妤的异样,可霍青行看着阮妤快步离开的身影,轻轻抿起薄唇,刚才还和风细雨般的眼神也跟着黯了一些。
    “霍哑巴,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阮庭之目送阮妤离开,转头朝身边看去,一脸探究怀疑的表情,“你以前来我家,我也没见你这么主动啊。”
    而且今天霍哑巴居然穿得那么好看!
    比他还好看!
    他刚刚过去的时候,差点没被霍哑巴亮瞎眼!
    “怪什么怪!”应天晖怕阮庭之瞧出霍青行的心思,忙走过来在他的头上狠狠敲了一下,见他吃痛才笑道:“快点进去,饿死了!”
    阮庭之拿着托盘不好反击,只能气呼呼瞪他一眼,然后大步朝堂间走去。
    等他走后,应天晖看着身侧沉默黯然的少年,脸上的笑敛了下来,声音也掺了几分担忧,“没事吧?”
    “没事。”霍青行的声音很淡,倒也未见伤怀,只是看着阮妤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唇,淡淡道,“进去吧。”说完率先提步朝堂间走去。
    ……
    阮妤一路拧着眉朝书房走去,心里自然是在想自己的反常。
    她心里拿霍青行当朋友看待,虽然这个朋友很有可能是她单方面的认为,但她的确是这样想的,她对他好,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娶心上人来日再封侯拜相。
    至于昨晚做了那么一场荒唐梦估计是因为昨天两个人不小心有身体接触,然后她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两人前世刚成婚的时候……这实在不能怪她,她两辈子也就只有霍青行一个男人,要做那种梦,自然是无法代入别人的。
    所以她现在……难不成是思春了?
    阮妤想到这个可能,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些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上辈子过得冷清,对男女一事并不热衷,在凌安城的时候倒也有人想给她介绍,但她实在觉得没劲,便都回绝了。
    这辈子……她先前一直在忙金香楼的事,倒也没时间想这些,可如今金香楼已经一步步迈入正轨,她也慢慢空闲了下来,人闲着的时候,总爱想些有的没的。
    成婚嫁人生孩子,她是没想过的。
    她现在这日子就过得挺舒坦,爹娘纵着宠着,也没有非要她嫁人的意思,想必她就算在家里一辈子,爹娘和哥哥也不会反对,她自己有钱花有事做,也不想再把自己放到一个囚笼里找罪受。
    至于男人——
    长安城有不少贵女、贵妇人都有养面首的习惯,有些不愿出嫁的贵女或者没了丈夫又家财万贯的妇人不愿再嫁人,便自己养面首,从前阮妤参加宴会时总能听到不少传闻,有些婚姻不顺的妇人嘴里说着嫌弃的话,眼中却藏着艳羡,阮妤对养面首既不艳羡也不厌恶,各人有各人的过法,没必要谁看不起谁。
    不过如今,她或许也可以养一个?找个身世清白又不惹事的,她花钱,偶尔有需要就去一趟……倒也未尝不可?
    “阿妤?”阮父推开书房的门,远远瞧见女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事朝这边走来,忙喊了她一声。
    阮妤长睫微颤,回神后笑着抬头,“爹!”
    “在想什么?”
    阮父合上门,走了出来。
    阮妤自然不可能和他说自己想的那些事,就爹爹这个古板的性子,倘若知道她的想法,估计该晕过去了……这么看来,找面首也不是件容易事,至少不能让爹娘和旁人知道,若不然爹娘虽然不至于怪她,但难免传出些难听的风言风语,她自己是无所谓,却也不想让爹娘难做。
    不过她也不急。
    这种事,随缘就好。
    阮妤把这事抛到脑后,同阮父笑道:“没想什么,人都来了,我们过去吃饭吧。”
    阮父便没有多问,点了点头,父女俩便一道朝堂间走去。
    到堂间的时候,其余人都已经入座了,只空了两个位置,一个是主位,自然是阮父坐的,另一个便是在霍青行和霍如想的中间,霍如想的右边是谭柔,谭善,然后是阮母。
    而霍青行的左边是应天晖和阮庭之,然后是已经入座的阮父。
    就这么一个位置,阮妤自然别无选择,不过她也不是那种纠结的性子,犹豫了一个呼吸的光景便笑着走了过去。
    因为今日人多,坐得又是圆桌,每个人相隔的距离并不大,霍青行虽然目不斜视,但还是察觉到阮妤在入座的时候,身上夹杂着香风的衣袖落在自己的衣袍上。
    明明是轻飘飘的一片衣袖,却让他心跳如鼓。
    只是想起刚刚阮妤离开的场景,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又收紧一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免得让她窥见自己的异样又要离他而去。
    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就连一向严肃的阮父今日脸上也一直挂着笑,让阮妤松气的是霍青行除了今天在外面的时候有些不大正常,其余时候一直都和从前一样,也没朝她这边多看一眼。
    直到吃完饭要收拾碗筷的时候。
    阮妤起身刚想把东西端回到厨房,身侧少年便从她手上接了过去。
    这番情形让阮父阮母都愣了下,应天晖也头疼不已,心中暗骂霍青行,脸上却挂着笑,解释道:“刚刚阮妹子还说不能就女人干活,来来来,伯父伯母你们都歇着,妹子们也歇着,这些活,我们来干就好了。”
    他说着就拍了阮庭之下,自己也上前拿其他碗筷。
    “这怎么能行?”阮母皱着眉,觉得实在没有让上门做客的客人干活的道理。
    阮庭之却大咧咧一摆手,非常没心眼地说道:“哎,娘,妹妹,你们去歇着好了,他们要干就干,反正咱们也不掏钱。”
    阮母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嗔怪地拍了下他的胳膊倒是没再多说,任他们三个人把东西端去后厨,自己去准备水果蜜饯,可以给他们当零嘴吃。
    许是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阮妤这次只是短暂地怔了下,倒也没觉得如何,目送着霍青行离开,心里却猜测着难不成是她昨夜做的那些事,霍青行都还记得?但想想又不大可能,若他还记得,岂会是这副模样?
    而且除了干活勤快点,他也没别的异样了。
    上辈子霍青行干活也挺勤快的。
    “阮姐姐,怎么了?”霍如想见她微微蹙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轻轻唤了她一声。
    阮妤被这一声喊得回过神,扬起一抹笑,回头看着她们笑道:“没什么。”又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今日天光正好,走,去我房间,教你们描花样去。”
    谭柔和霍如想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跟着她往外走。
    ……
    而此时的后厨。
    应天晖因为下午还有事提前走了。
    阮庭之在一旁扫地收拾东西,霍青行低头洗着碗,听到窗前传来一阵笑语声,他一直平静低垂着的长睫微微一颤,洗碗的动作也跟着一顿,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没忍住抬起浓密的长睫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便瞧见开着窗的房间里,三个人正抱着纸笔往圆桌走。
    三个容貌各有千秋的少女一道走着,可霍青行的眼中却好似只装得下一个人。
    他眼中的阮妤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竖领长袄,搭一条豆绿色的素面裙,头发盘起,饰以绢花配碧玺耳环,她手里抱着一卷纸,正侧头和身后二人说什么。
    离得远,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能瞧见她红唇一张一合,芙蓉面上满是盈盈笑意,看着她这般笑颜,霍青行寡淡的眉眼也不禁泛起一片柔和,他要的并不多,只要能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笑就够了。
    “总算忙好了,累死我了。”
    阮庭之把地扫好,又把霍青行洗干净的碗擦拭干累到一旁,这会扭腰晃胳膊,嘴里嘟囔道:“比我打两套拳还要累。”说完未曾听到霍青行的声音,见他正看着窗棂子外,不由好奇地凑过去,“看什么呢?”
    “没什么。”
    霍青行收回眼帘,语气淡淡,把最后一只碗洗干净擦拭好后,看到阮庭之随意堆砌的那些碗盘皱了皱眉,重新分类排好后才问,“你晚上要去族里吃饭?”
    阮庭之听到他问这个,倒是也没再探过去,敛了表情点点头,嗯了一声。他现在当官了,族里不少人都想见他,本来今天午膳是要请他们一起吃的,但因为之前那场不愉快,阿娘觉得喊别人就不好不喊二房,可她心里实在不痛快,索性一个都没喊,他也不想让妹妹和阿娘不高兴便只应承了晚上和老头子过去吃饭。
    这会他沉默一瞬后开口,“谭柔和我说,族里有不少人都说道妹妹不好,我不能让妹妹受欺负。”
    所以这一餐饭,他必须要去。
    霍青行嗯一声,倒也放心,看了他一眼,“走吧。”
    两人出去的时候,阮妤正倚在窗前折一枝梅花,打算供阿柔和如想拟着画花样,她的前窗对着院子,后窗却正好对着后厨,远远瞧见哥哥和霍青行从后厨出来。
    两人身量相等,一样的容貌俊逸、出类拔萃。
    他们好似并未看到她,正提步往外走,穿着白衣劲装的少年是个藏不住的跳脱性子,走起路来也风风火火,仿佛随时都能出去打一架,而他身旁的少年,温润沉默,如松如竹,只偶尔才纡尊降贵扯开薄唇吐出几个字。
    “阮姐姐,你看这个颜色调得对吗?”
    身后传来谭柔的声音。
    阮妤眨了下眼,收回失神的目光,笑着应道:“来了。”
    *
    翌日一大清早,阮庭之就要出发去荆州大营了。
    阮母自然不舍,在一旁边哭边握着阮庭之的手叮嘱道,“出去之后要和别人好好相处,不要一味莽干,要好好照顾自己,能寄信就多给家里寄信,别让我们担心你。”
    说着又从阮妤手中拿过一个包袱递给他,“天寒,我给你做了十多双袜子,都缝了棉花进去,你记得穿,别觉得年轻无所谓,等老了你就知道难受了!”
    阮庭之虽然之前一直兴致勃勃等着离开的日子,但真到了分别的这一天,他心里也不禁涌出了一阵不舍,接过阮母递来的包袱紧紧握在手中,他低着头,哑着嗓音安抚阮母,“娘,你放心,我都记下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我定下来就给你们写信。”
    说着又看向阮父。
    阮父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相比阮母的谆谆教导,他这个做父亲的显得太沉默了一些,此时被阮庭之看着才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照顾好自己。”
    阮庭之听到这一句,倒是立刻笑了起来,“您就放心吧!我从小被您打着长大,命大着呢。”
    阮母被他这话逗得破涕为笑,阮父沉默的脸也泛起几分温度。
    阮庭之先上前抱了下阮母,等松开的时候看着面前的阮父,犹豫了下才一把抱住他,他从小就和阮父不对付,阮父想要的儿子是听话乖巧会读书,最好像霍哑巴那样的,可他从小就是个待不住的,别说写字了,看书都不想看,自然,没少挨阮父的打,许是觉得阮父不喜欢自己,阮庭之索性从小就和阮父对着干,他越要自己做什么,他就越不做。
    怎么叛逆怎么来。
    可回想阮父眼尾的几缕皱纹,阮庭之的眼眶突然有些酸涩,从前拿鞭子抽他的男人已经老了,他现在再也没办法打他了,他用十多年去反抗,去冲破阮父为他锻造的牢笼,而今心愿得偿,心里却并不觉得快慰。
    这一次拥抱,大概是他记事起第一回。
    他自己抱得别扭,却坚持着没有松开,阮父显然也愣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倒也没推开,只是有些不大自然地拿手拍了拍阮庭之的背。
    父子俩的拥抱,无声胜有声。
    阮庭之抹掉眼角的泪,说了一句“老头子好好照顾自己,我还等着你抽我呢”才松开手,而后退后一步朝阮妤看去,“妹妹。”
    他的声音有些哑。
    阮妤眉目温柔地看着他,轻轻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