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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今夜,南川再次陷进了噩梦。
    他脚下踏空,一片空荡荡的黑暗里,他只能不断地下坠,下坠。沉默地等待坠地将自己撞碎的那一刻来临。
    直到某一个瞬间,有一双手拉住了他。
    光芒撞开了眼前的黑暗。
    南川骤然睁开眼,大力喘息。
    落地窗外,天空刚刚破晓。
    他从床上坐起来,静静看着窗外天色,恍然发现数十数百次的惊魂噩梦里,终于第一次产生了变化。
    ……
    清晨。
    闻家的饭桌上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老爷子见缝插针,闻爸爸见招拆招。
    一个回合下来,势均力敌。
    只有闻遥在其中坐立难安,扒了几口粥就想顶锅盖溜走。
    出了门正想联系南川,一抬头发现他已经到了,正双手插兜靠在大门外。
    他听见响动,抬起眼皮看她:“早。”
    他看起来神情有些困顿,但脸色还不错。
    “啊早。”闻遥拎着冰鞋包走过去,随即就被他非常自然地接过去。
    闻遥:“?”
    又被下蛊了?
    南川单手翻手机叫车,操作之间分神看见她诡异的反应,没好气地说:“天大地大考生最大,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不然你找我陪你干什么?给你壮胆么?”
    闻遥心说,还真被他说中了。其实她就是找他给自己壮胆来着。她对国内人生地不熟的,有他这么半个内行在,她放心点。
    闻遥于是真诚发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南川:“就跟你平时比赛时教练的工作差不多吧。”
    闻遥茫然:“比赛?我没参加过啊。”
    南川一顿:“……?”
    闻遥看着他:“……?”
    四目相对,二脸懵逼。
    “等等……”南川回神,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你没参加过比赛?一场都没有?”
    闻遥点头,回忆了一下确认道:“正式的比赛一场都没有。”私下交流赛倒是挺多的。
    南川揉揉额角:“…………”
    他觉得哪里不太对。
    谁敢相信,以闻遥这个实力,在俄罗斯那么多年居然一场正式的比赛都没参加过。她在冰上表演时气定神闲的姿态和气场,稳健得就如同在赛场上叱咤了很多年。
    于是,在去a市的一路上,闻遥只好将自己过去在俄罗斯几年的经历全盘托出。
    她刚去俄罗斯的时候,原本只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俱乐部学习,也因此认识了伊万。后来俱乐部倒闭了,学员散了大半,在他们都以为必须要去别的地方学习的时候,有人买下了俱乐部,并且成为了她和伊万的老师。
    那个人是俄罗斯曾经非常知名的男单选手,后来退役了,专心带起了学生。就这样,闻遥和伊万就成了他带的第一批学生。
    从那之后,她和伊万就像是乘了一股东风,在那位老师的教导下花滑技术直线上升。伊万从此开始参加比赛崭露锋芒、扬名世界,而她则因为各种原因非常低调。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当年没什么零花钱,有那个闲钱交报名费,她还不如攒着当教练费。次要原因则是因为她的国籍,俄罗斯的政策其实对外籍选手比较严格,要不是她拿着外交官子女的护照在那随任兼留学,其实她是不能长期待在那边受训的。更别提参赛了。
    比如艾米莉·格斯,虽然名义上跟她也是同一个教练,但是每年也仅仅是休赛期的时候去俄罗斯接受一段时间的密集训练,顺便搞定新赛季的节目,平时基本不可能在俄罗斯久留。
    后来闻遥因缘巧合下成了个编舞师,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编排节目上,也就更加没那个心思去报名参赛了。
    不过,即使从没参加过正式比赛,闻遥自身的实力还是很强的。
    她过去每天跟伊万一起受训,他会的技术她基本也都会。他能达到的难度,她其实也行。
    甚至他的每一套节目动作,她也都了如指掌。
    曾经有人说,她就像是伊万的一个影子,连技术风格都极为相似。要不是脸长得不一样,没准她冒充伊万去比赛,也没人能分辨出来。
    这种评价其实也不尽然全对。
    因为她和普通的选手不一样,她作为编舞师,为了给不同的选手编排最适合他们的节目,经常需要去研究和揣摩不同选手的技术风格,然后跟他们一起编排每一个最巧妙的动作。久而久之,她就慢慢掌握了好几种风格。
    总而言之,闻遥这人,看起来经验极丰富,实际上参赛的次数屈指可数。
    直到飞机落地a市,南川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怎么说呢……
    就像是以为开回来的是一辆俄罗斯战车,但实际上才发现司机是个才刚拿到驾照的新人小白。
    后来好不容易接受了司机新手上路的现实,但仔细一问,发现司机拿的其实是特种坦克的驾照,还是满分毕业的那种。
    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觉得自己上了条贼船。
    ……
    相对于第一个考点的人山人海来说,a市的考级现场就显得井井有条多了。
    从这一个考点开始,接下来几个考点都是三到十级的主考场。考试时间根据抽签决定,闻遥手气不错,又抽到了第一天的下午场,不需要熬到晚上或是隔天。
    之前y市考点那些明显超龄的业余考生少了很多,放眼望去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大多都是奔着专业去的。
    进场的时候,闻遥又碰见了陈青山。
    这次他身边还站着几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男生,也都十五六岁,都是来参加考级的。
    她还没注意到他们,反倒是陈青山先看见了她,交头接耳的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些人看过来,然后轰然爆发一阵大笑。
    南川朝那边瞥了一眼,挑眉问闻遥:“那边怎么回事?”
    闻遥这才抬眸看过去,一看见陈青山,她就笑了,随口跟南川解释之前商演放鸽子和y市嘲讽的前因后果。
    她说:“没事,不用管他们。”
    只是,闻遥不在意,那些人却不打算放过这个嘲讽机会。
    等进了场坐下,那些人的位置离他们不远,陈青山笑完转过头看着闻遥,讽刺地笑道:“这么早来补考啊?你们俩是结伴来补考的么?”
    他身边另一个人哈哈扬声笑道:“来早了兄弟!补考的都在最后一天!”
    南川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挑眉冷冰冰地朝他们扫去一眼。
    对着别人,他那股让人看一眼就心底发寒的刺儿头劲儿又回到了他身上。漫不经心地坐在闻遥身边朝他们一瞥,那些人顿时就意识到这人不好惹,一个个收了之前放肆的笑容,默契地转回头去。安静如鸡。
    闻遥莫名觉得,这位大佬不是来给她壮胆的,而是来给她镇场子的。
    也行吧,也算是异曲同工。
    ……
    考前会有一段时间给考生们上冰练习。
    下午的这个考场上,考三、四级的不多,很大一部分都是考五六级的,七级八级的人也少,因此陈青山作为这个时段唯一一个考九级的考生,自然收获了许多关注。
    他一上冰,周围的考生都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段空间给他练习。
    陈青山也不负众望,一上来就跳了个后内结环三周跳(3s)。
    周围有人鼓起掌来。
    花样滑冰一共六种跳跃动作,陈青山掌握了其中两种难度较低的后外点冰三周跳(3t)和后内结环三周跳(3s),目前正在攻克后外结环三周跳(3lo)。
    他今年十五岁,这么个水平放到国际上不值一提,但是在国内的现役青年组选手中间,勉强还能看。
    九级跳跃的要求是一种三周跳,以及一个3+2的连跳,和2lz+2t+2lo的连跳。
    于是他随后又跳了一个3s+2t。
    只是这一次远没有之前的三周跳来得流畅,第二跳落冰不稳,直接摔了。他反应很快,一下就爬起来了,只是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他阴沉着脸咬牙又试了一次,居然又失败了,这回连第一跳都没完成。
    他黑着脸回到位置上坐下来。
    闻遥看了他一眼。
    考前练习就摔了,还摔了两次。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开头。
    她看得出来,这人的心态受到了影响。人品素质一般,心理素质也不好。她暗暗摇了摇头,这要是放在俄罗斯,估计早就让他改行该干嘛干嘛去了。
    闻遥拆了冰刀上的套,也跟着上了冰。
    她站在场边看着南川笑道:“教练,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南川抬眸看她。
    闻遥此时看起来全然没有考试前的紧张感,依然是一副天然又轻松的样子。
    他靠在椅背上,恢复成一贯懒散的姿势,问道:“你的目标是什么啊?”
    闻遥眨了眨眼,笑道:“当然是世界冠军啊。”
    这话南川从前也说过。
    从前他说得真心实意,也真心觉得自己能够做到。现在从闻遥口中听见,仿佛像是她继承了他的梦想似的。
    他也跟着勾了一下唇,“口气挺大。”
    他抬起下巴,傲慢道:“都是目标世界冠军的人了,这种考级还得指望教练吗?”
    “……说的也是。”闻遥失笑着往后滑,滑入冰场中间。
    此时冰上人已经不多了,练习的人差不多都结束了。闻遥姿态舒展地在冰上滑行的半圈,快要滑过南川面前的时候,脚下干脆利落地起跳、旋转、落冰时平稳划出,眨眼间就完成了一个阿克塞尔三周跳(3a)。
    起手就是一个三周跳里难度最大的3a,现场顿时有人大声叫好。掌声和口哨声接连响起。
    滑行间,闻遥看向南川的方向,想观察一下他的反应。
    发现他坐着没动,脸上挑衅地看着她,明晃晃地写着:就这?还世界冠军?
    闻遥眨巴眼,心领神会,滑行出一段之后,再次起跳。
    依然是3a,然而落冰的右刃在冰面上滑出之后立刻又跟上了一个起跳,右后外刃起跳,干净的旋转与落冰。
    姿势非常标准的3a+3lo!
    全场在反应过来的瞬间,顿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现场考生几乎都疯了。
    这个水准的连跳,这技术难度,这完成度,别说是在考级现场,连在国内的赛事上都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就这个跳跃拿出去,还考什么级啊?可以去国内a级赛了啊!”
    “卧槽!何方神圣啊!我服了。”
    “牛逼牛逼,我被圈粉了。这哥们儿牛啊。”
    闻遥的视线望向南川,发现他终于笑了,原本搭在椅背上的手正在给她鼓掌。
    于是她也跟着笑起来,在冰上非常优雅地弯腰比了个谢幕礼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