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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假日

      车子穿梭在起伏的山坡间,窗外是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花田。午后的阳光依旧灼热,车里却没有开冷气。车窗大敞,言妍将手支在窗台上,欣赏着法国南部的田园风光。
    从昨晚的迷乱中抽离后,她心里产生了一种极为怪异的嫌恶感。她恍然意识到和言惜安的感情就是一段畸恋,像混浊的旋涡,要将她拖进更深的泥沼。
    也许一开始就错了。从最初的那个失控的吻开始,她就应该远离他的。
    然而,她打开了兽笼,还能将尝到血肉滋味的野兽再关回去吗?
    风卷着层层热浪扑面而来,送来了馥郁的花香,茉莉的清雅与薰衣草的浪漫交织,叫人沉醉其中。
    言妍微阖上眼,暂且抛却了纷杂的思绪,感受着怡人花香,将头枕在手臂上,指尖如蹁跹蝴蝶,轻轻地敲打着窗台。如果她的手下是一排琴键,那么旁人就能听见从她指尖里流泻而出的欢快音符——是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序曲》。
    窗外的景象渐渐从阳光下荡起五彩斑斓细浪的花海变成了葱郁的树林,一曲毕,车子缓缓停在了林深处的葡萄酒酒庄里。
    酒庄的主人和言妍的母亲是多年知交,听闻母亲在附近的镇上度假,便邀请她过来享用晚餐,顺带品尝自酿的赤霞珠干红。
    晚餐是地道的西班牙菜。酒庄主人身上有一半的西班牙血统,在地中海沿岸的巴塞罗那长大,对故乡的美食情有独钟。
    花园里摆了几条长桌,侍者正穿梭其中,摆上烛台,并装饰上刚采摘下的茉莉花簇。
    天色渐暗,言妍站在院子边上的一棵柠檬树下,树荫遮住了她大半个纤瘦的身体。她旁边是个一头深棕色浓密秀发、个子高挑的法国女孩,年纪和她相仿,是酒庄主人的小女儿伊娜。
    “伊娜”是个富有西葡风情的名字,念在嘴里就像是咀嚼着一缕照在地中海上的灿烂阳光。而这缕来自地中海的阳光现在正就读于南加州的UCSB。
    伊娜在得知言妍决定留在国内读大学后还有些遗憾。和她这种热衷于party的性子不同,单从气质上看,言妍非常符合西方人对亚洲人的“刻板印象”——聪明、冷静,智商高。
    不过加州也有诸如斯坦福、加州理工这种顶尖的综合学术型大学。伊娜还想着即便做不成校友,同样在加州,有空也可以时常约出来一起玩。
    伊娜这边跟言妍天南地北地聊着,得知她要在法国呆上一段时间后,便说要开车带她去普罗旺斯逛一逛。
    陆陆续续地,院子里的人多了起来。
    酒庄主人请了许多好友,都是关系比较亲近的,大家聚在一起氛围很随意。待后厨准备妥当后,侍者就引着众人落座了。言妍跟着伊娜坐到了年轻人那一桌。
    言妍并不是热衷于交友的性子,再加上她的法语不算特别好——她初中时修的第二外语是德语,法语只是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随意学的,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听别人聊天。
    伊娜作为主人家,同一溜熟识寒暄了几句,又将大家都互相介绍了一遍。热完场之后,主菜也已经上来了,她便开始为言妍介绍起摆到桌上的菜式。
    从前菜的火腿,到经典的西班牙烩饭,再到煎鹅肝、烤猪腰和海鲜拼盘,还有吃完后唇齿留香的鲜芝士。这是一席十分正宗的西班牙菜,虽然十分美味,但一顿晚餐吃下来,言妍对西班牙菜的印象就只剩了一个字,“咸”。
    最后的甜品上来时,言妍已经有些吃不太下了。她坐了一会儿,等母亲过来叫她后,一起告别了酒庄主人和伊娜。
    伊娜酒喝得有些上头,兴奋地给了她一个暂别的热情拥抱和贴面礼,还让她别忘了过两天要一起去普罗旺斯玩的约定。
    ……
    离开热闹的庭院晚宴后,言妍和母亲回到了离酒庄十英里开外的小镇上。她们家在这里有一处度假别墅。
    由于晚餐吃得有些多,言妍就和母亲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乘凉消食。
    夜色给风中若有似无的袅袅花香染上了幽静的色彩,安攸宁忽地幽幽地感叹了一句,眼中略有遗憾。
    “一晃十几年,你都这么大了。当初妈妈还以为你将来会成为一个钢琴演奏家呢。”
    安攸宁年幼的时候,家境富足,有金钱的温养,能无所顾忌地追求音乐艺术。后来家道败落,迫于现实的压力,她只能用自己的演奏天赋去赚取微薄的薪水来支撑生活,渐渐地,对于艺术的执着也被现实消磨了,只是她心里始终有一团火,是年少时未燃尽的梦想。
    在言妍身上发现了青出于蓝的演奏天分后,安攸宁一度欣喜若狂,以为上天听见了她的心声,将天使送到了她身边。只不过,后来她发觉比起站在音乐厅里,在万众瞩目中演奏乐曲,她的这个女儿显然更喜欢埋首于浩瀚书海,钻研万物至理。
    言妍的钢琴天赋并没有让她爱上音乐的浪漫,她热衷于理性思考与逻辑分析,她说这是科学的浪漫。
    所以,她选择了学术。
    言妍并不在乎当下的反馈。在演奏会上完美弹奏完一曲后,谢幕时观众席的掌声并不能让她心生喜悦,对于她来说,那些掌声就如她的表演一样都是稍瞬即逝的烟花。
    她情愿默默无闻地几十年如一日地做研究,将自己的名字刻入浩瀚,与真理永存。
    言妍一向有主见,安攸宁也不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孩子身上,她从言妍身上看到了对科学的热爱,不亚于她曾对艺术的热忱。是以她只能颇为惋惜地感慨一两句。
    前段时间,高考出分的前夜,学校曾打来电话,提前告知言妍以数学上的两分之差,力挫昔日她那来自实验高中的劲敌萧逸仙,成了省理科状元。不过当时言妍人还在冰岛,国内联系不到她,校长就亲自给她父亲打了电话。
    接着,言妍就遭到了来自首都两大顶尖高校的横跨大洋的围追堵截。即便她人不在国内,两大高校的招生办老师仍是通过微信对她轮番进行了信息轰炸,还各自拉来了曾经从市一高毕业的校友前辈来游说她。
    几个同在省排中名列前茅的同学有着同样一番遭遇,纷纷在班群里抱怨说真是“甜蜜又痛苦”,惹得班里其他人群起而攻之,还让群主把这几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给禁言了。
    言妍已经决定好去首都大学了。
    她本应摇摆一下的,只是初中时对她影响颇深的一位家庭教师曾是首都大学生命科学系的高材生,这导致她对首都大带了一层滤镜,于是自然而然地选择了首都大学。
    言妍与母亲相对而坐,正好对着屋外延伸出的走廊。她隐约看到廊柱旁站了一个人,几乎要以为自己眼花了——明明应该在国内的父亲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母亲注意到她的视线,于是回头看去,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言妍脑中灵光一闪,这才想起来今天是父母的结婚纪念日。她之所以把父母的结婚纪念日记得这么清楚,完全是因为不管平时父亲有多忙,仅在这一天是绝对不允许任何工作上的事打扰到他的——平时陪母亲度假时,他还偶尔会远程处理些事务。
    她记得很清楚,曾经公司里有个决策一定需要知会父亲,让他做决断。然而不巧撞上他和母亲的结婚纪念日,助理联系不到父亲于是打了家里的电话,结果父亲只说了一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就直接挂了电话。这件事倒是彻底刷新了他的下属对他的认知。
    言妍识趣地站起身,往屋里走,把空间留给父母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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