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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尸变奇案 下

      聂小蛮说:“死后敲碎头骨,头颅内不会积有淤血。你丈夫头颅内有大量淤血,分明是生前击毙!看来不用重刑,谅你也不会说真话!来呀,取夹棍来。”
    徐大娟一双保养得极好的小手,怎经得起这夹棍,当下便一五一十地招了。
    原来徐大娟在家时,便与染布坊的伙计张文远相好。她叔父硬将她许给李小三,实非所愿,叔父经常外出,她便归来与张文远鬼混。后来有所察觉的李小三向徐老板提出,请他收回婚配之命。徐老板便痛责了侄女一顿,要她安于家室。于是她和张文远商量,只有害死李小三,死了叔父报恩之心,他们俩才有希望长相厮守。张文远早知徐老板有招赘之心,有了徐大娟,便有了偌大家产,两人自然一拍即合。
    以上便是这本荒诞不经的小书里,描写的聂小蛮与苏景墨破案的故事。这时候,聂小蛮突然站起来,一手将景墨手中的小书夺过去,向里面的桌子上一丢。
    他皱眉道:“算了!算了!这种无聊的故事,谁耐得听?”
    景墨笑道:“嗯,我既然耐读,你倒不耐烦听?在这个故事里,你还是个县太爷,我却只是个师爷,还是你的应声虫,比你更加不堪呢。”
    聂小蛮不答,在窗口边站住,背着手似在看江景。
    景墨又说:“传闻上说我患肺病,不但捕风捉影,几乎是诅咒!不过说到你在小说里的角色,怎么也是一个为民申冤的清天大老爷,这也是他们对你大拍马屁的话。你怎么倒反而不耐烦起来?”
    聂小蛮回眼瞪着景墨:“你想我喜欢他们的拍马屁?”
    “不是这样说。他们到底没有真正触犯你。”
    “这种故事在我看来,实在是有害无益。由于遭到逼供,难以忍受身体与精神的折磨与摧残,受害人很可能供出根本不存在的犯罪事实,产生冤、假、错案,违背人伦道德,违背正义。从历史看来,几乎所有的冤假错案背后,都有刑讯逼供的影子。这一点,古今中外有无数实例可以证明。编一编故事,本来无可厚非,可是这本小说中县太爷张口动刑,闭口打人,好像不打人就不能审案一样。”
    “是,这刑讯逼供确实不好。只不过编这个故事的人大约顾不到这些,编一编你我的故事也不过混一口饭吃,不一定会给你什么麻烦。哦,对了还有一个人来找过你哩。”
    “找我作什么?现在来访对于你养病避烦的旨趣也不方便,何况说不定并不如此单纯。”小蛮顿了顿。“你看见是什么人没有?”
    景墨摇头道:“没有。李四告诉他你不在,我在。那个人显然不要看我,没有一句话,洞头走了。”
    “你问过李四那是个什么样人?”
    “问过的。李四说他的个子很高,服装很漂亮讲究,是个年轻的体面人。”
    聂小蛮皱眉说:“这个人假如慕名造访,怎么不留一张帖子?”他用白巾擦擦嘴,又谈到小说上。“总之,我不喜欢这一套。你得知道这种公案小说上这样大吹大擂,在有知识学问的看了,不免要说我标榜;在一般官家的刑名官员们见了,也足以激起他们的妒忌。这不是于我有报无益的吗?”
    话确是很有意思。因为有一部分官家刑名的官吏,平时不无嫉妒聂小蛮,就好像是恐怕小蛮夺了他们的饭碗一样。现在他们看见这些夸大聂小蛮故事的小说,自然会更加引起他们的嫉妒。聂小蛮所虑的确是有可能的。
    景墨说:“其实这些刑名官吏们也用不到嫉视你。你绝没有和人家争功夺权。”
    聂小蛮叹一口气。“对。这里面还有一种理由,他们更不必着慌。我断的往往都是他们断不了的案子,要是有轻易的案子,也沦不到我头上。他们的饭碗正安如磐石,而且这些案子交到他们手上,他们也办不了,我其实是给他们省去了很多麻烦。要知道天下断案的官儿大半不可能独立,案子的判决权往往在行政官手里,或者他们本身就是行政官员。他们一大半都抱着”省事“的秘诀。譬如地方上出了凶案疑案,那主其事者就把被害者的贫富贵贱作为处理的标准。被害者是个贫穷无力的平民,他们就守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格言,含含糊糊地延搁了事。假使是个有势有财的财主士绅,上面有大帽子压下来,非追究不可,他们就另玩一套移花接木的手法。他们随便抓到一个所谓凶手,逼成了口供,抵了必须的罪,也就完了。你想这样的办法岂不干脆了?什么调查实情,研究疑迹,搜集证据等种种麻烦的手续,概都可以免去?至于利用客观的方法的调查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那么他们与我真可谓泾渭分明?我又怎么会夺取这些胡涂官儿们的饭碗?”
    小蛮用力地挥了挥手,又以一手叉住了腰,昂首天空,脸上也露出一种气忿忿的颜色。
    景墨答道:“聂小蛮,别这样发火。现在我大明的刑名界里虽未免有像你所说的情形,但不可一概而论,并不是处处如此,个个如此。况且推论这现象的缘由,也是有种种的缘故,所以民命轻贱,任这班人玩法胡闹。不过你既然抱着不平的观念,尽可以尽你的力量,努力改进。发牢骚又何苦?”
    聂小蛮摇摇头:“我不是发牢骚。我只恨我自己的能力太微弱,更希望留些火种在黑暗里,不过有效没效,真没有把握。”
    景墨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心之所向,无问西东’,你不是常说的吗?”
    聂小蛮点点头,仍仰头凝视着天空,不再说话。景墨知道他对于刑名界传统的缺陷,抱着热烈的改革愿望,因为“忧之殷”,不觉“言之初”,所以在他的谈吐之间不时会流露出这种愤撼不平。
    小蛮重新坐下来,神情比较地冷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