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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节

      哪有用银锭子打赏的?
    薛老夫人倒有些不以为然,“众人都知道曹家有钱,甚至都知道曹家是付了朝堂十万两雪花银,才疏通到的京官。若是拿出手的太少太薄,人家许是认为你曹家瞧不起人,看人下菜碟——两颗银锭子,咱们家闭着眼睛也出得起。”
    含钏想了想,觉得薛老夫人说得有道理。
    丫鬟掂了掂香囊分量,心里一惊,深觉这位老太太无论做什么都有道理。
    丫鬟态度愈发恭顺,腰肢柔软得弯得低低的,不徐不缓地带着二人穿过回廊往里去。
    薛老夫人细看了看,这丫鬟走路,脚步大小、步伐速度、走路方位...一步接着一步,每一步都是一样的。无论她们走得多快多慢,这丫鬟都恰好距离她们三步远。
    差距。
    这就是差距。
    走路若是不说话,气氛略显尴尬。
    薛老夫人和蔼可亲地轻声开了口,就像邻家老太太似的,笑道,“这位小娘子想来是国公府一等一的女使了吧?”
    那丫鬟含腰恭敬回道,“不敢不敢,奴只是国公夫人身边的二等女使,尚且不可时时近身的。”
    薛老夫人笑着扫了眼丫鬟头上的绢花,“国公府实在气派,小娘子头上这朵绢花瞧上去都是匠人亲做的好物件。”
    那丫鬟抿嘴笑着,“不过是府中造坊做的小玩意儿,您实在谬赞了。”
    含钏手里捏了把汗,生怕薛老夫人下一句就是,“小娘子月例银子几何?曹家给你开三倍,跳吗?”
    ——毕竟这小老太太有企图绑架国公府园丁的前科。
    第二百九十六章 苔菜炸花生米(下)
    其实北京城的大宅子,都大同小异。
    长长的回廊,迷宫一样的院室,恭敬低顺的仆从...
    嗯...
    有钱人的快乐都是相似的,没钱的人各有各的不快乐。
    薛老夫人是套话的一把好手,没几句便把那小丫鬟逗得乐不可支,既说了自个儿月钱一两八钱银子,又说了家里老子娘在英国公府是干啥的,还说了今儿个春宴的来客——
    “咱们英国公府办春宴是出了名的,咱们家夫人出身行伍世家,最是飒爽英姿,便是养个花儿也要养得大朵圆润些,便得了京里许多夫人奶奶们的称赞。故而,今儿个来的客人不说有二十户,也得有十八户,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应都接了帖子的。”
    嫩面丫鬟带着二人绕过了两个拐角,待进了一处坐北朝南、草青树绿的院子,丫鬟明显收敛了许多,朝薛老夫人抿嘴笑笑,轻手轻脚地撩开帘子,姿态优雅地比了个请的姿势。
    里堂宽大,斜洒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棂倾斜。
    含钏见过英国公夫人,在“时鲜”,张三郎把尚家约在“时鲜”,两家隔空相看。
    含钏记得英国公夫人是位很飒爽的女子,窄袖掐腰,头发高高束起,眉目清明,看上去极为精明强干。
    如今再见,确实也是。
    倒是看不出张三郎身上那份儿憨憨呆呆的影子。
    含钏在心里点点头,张三那厮,多半像爹。
    还得像个十成十,才能把国公夫人这样精干的特质全部抹杀。
    “...一早便想邀您来家耍一耍,先是过年,再是家里那不争气的二世祖考试,如今又要筹办春宴,愣是拖拖拖,拖到了现在。”国公夫人笑意盈盈,一张瓜子脸保养得宜,眼睛大大的,年轻得像张三郎的姐姐。
    “国公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
    薛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我家小姑娘直说您府上三郎君是她贵人,若是没三郎君,便没她开下的那两间食肆...我们还没入京时,家中姑娘承蒙您府上照料,本该是我们设宴答谢...您这样说,显得我们家实在是没规矩。”
    国公夫人“哎哟”一声,“您当真是折煞小辈了!我们家三郎挑嘴得不行不行!前些时候考试,嫌弃家中厨司手艺太差,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半个月瘦了一大圈儿——还是钏儿送的食盒救了那死狗崽子一命!”
    好吧。
    血缘这东西,半点都掺不得假。
    一句“死狗崽子”,就足以证明这两血浓于水了...
    含钏安安静静坐着,埋头弯唇笑。
    国公夫人的眼光落在含钏身上,歪着头,目光和善,笑得一派风光霁月,“当初见钏儿,便觉着这小掌柜的不一般,又能干又懂事,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哪里像小门小户家的女儿?这不,还没翻过年头,就听三郎说钏儿是曹家的孩子。”国公夫人拍了拍胸口,“我这心里头是又惊又喜又怕,既为她高兴,又为她后怕...”
    一边说着话,丫鬟们一边上茶上点心。
    含钏低头看了看,是苔菜炸花生米。
    正儿八经的江南菜。
    英国公夫人是用心了的。
    外间渐起喧嚣。
    国公夫人探头看了看。
    身旁的婆子探步,低声道,“尚御史家、北国公家、曲家陆陆续续都来人了...”
    国公夫人站起身来,有些抱歉地朝薛老夫人躬身作揖,“还请您移步回春堂,儿托了相熟的尚御史夫人秦氏照顾您,若是照料不周,您直管差人来找儿便是。”说着便递了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给含钏,笑得爽朗,“待您与钏儿有空了,英国公府再正式上门拜访,您可一定要备下好酒好菜呢!”
    薛老夫人乐呵呵地点头,“一定一定!有小钏儿在,厨司上亏不着!”
    国公夫人说着便急匆匆地撸了袖笼往外走,几拐几不拐,便到了回春堂。
    薛老夫人与尚御史夫人秦氏寒暄了几句,秦夫人长子与曹醒同去边陲,没一会儿二人便聊得十分投机,来了人秦夫人便相互介绍一番,薛老夫人是敢杵着龙头拐杖直面耆老宗亲的主儿,一副慈和面孔下藏着玲珑十八窍,见读书人家便夸气质清韵,见勋贵世家便夸底蕴丰厚,加之漕帮出身见多识广,无论是谁开了什么话头,这小老太太都能接下去,说话点到为止,且善于抛出话头,照顾到没话说、或是生性内向的夫人太太...
    含钏兀地想起了第一次见曹醒,他提酒作东,反客为主的模样。
    再想想自己,半天打不出一个屁...
    嗯...
    血脉这个东西,还是挺奇妙的,也不是尽数遗传的...可能曹家的长袖善舞都给了曹醒,她就捡了点儿做生意的牙慧...
    含钏坐在花蝴蝶似的小姑娘堆里,端了盏清茶,埋头静静喝。
    有人说,一个女人是一只鸭子,十个女人就是十只鸭子...
    含钏如今耳朵边——
    “嘎嘎嘎嘎嘎嘎”
    女孩子们声音又尖又细,北国公家的三个小姑娘年岁最小,最大的也不过是十三岁,最小的那个才七八岁...被人抢了看芍药的最佳位置,正拽着姐姐的手瘪着嘴红眼眶;还有些个小姑娘三三两两聚在一团,说着小话,讲到高兴的地方便哈哈笑起来。
    含钏新奇地看过去。
    她两辈子都没参加过这些场合。
    梦里,是地位不配,后来做了侧妃,地位配了,她自己害怕丢人,更怕张氏和徐慨为难,便是秦王府自己撺的局,她都告病躲开。
    今生,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贵族姑娘。
    嗯,和掖庭的女使们聚在一起吃茶,倒也没太大的不同。
    许是在内院,无人管束,又兼之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想着出来耍一次少一次,且都是来往的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甚至许多还连着姻亲。
    既都是从小到大都认识的玩伴,又是在素来不拘束的英国公府,大家伙便随意了许多。
    小娘子这处,是英国公府的两位庶出姑娘在撑头,做东家。
    含钏为啥知道得这么多?
    因为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文文静静的百事通。
    第二百九十七章 蜜酒酿刀鱼(上)
    “...那位高高瘦瘦的,是英国公四姑娘,那位白白胖胖的是六姑娘,都是一位姨娘所出,也不知怎的,南辕北辙的,看上去一点不相似。”
    张三郎未过门的媳妇儿,风姿绰约尚探花郎的妹子,喝到“时甜”第一杯牛乳茶的小尚姑娘,正坐在含钏身侧,一本正经地同含钏说悄悄话,“咱们右手边的北国公家的姑娘,全都是庶出,正室夫人生了四个儿子,这种时候便只有带着庶出的姑娘出来应酬......那边那个就是勇毅侯府的八姑娘,自从...死了之后,他家好久没出门应酬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天气这么好,这位八姑娘还穿着薄袄子,不热吗?”
    张三郎,你知道你媳妇儿是个话痨吗?
    含钏摸了摸起茧子的耳垂,面无表情地再喝了一盏茶。
    她被动接受北京城各大公卿世家千丝万缕的八卦,快小半个时辰了。
    小尚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多消息?
    长得甜甜的,笑得甜甜的,弯眉,一对笑眼像明亮清澈的月亮。
    可,一张嘴,嘚吧嘚吧嘚吧。
    她还以为小乖在她耳朵边上踏蹄子。
    含钏眼风一扫,小尚姑娘杯里的茶已经空了。
    也是,说这么多,一定渴了吧?
    含钏贴心地斟了一盏茶汤,递到小尚姑娘手中。
    小尚姑娘眯眼笑,腮帮子鼓鼓的,像只眉清目秀的小松鼠,“钏儿,你真是位温柔聪明的姑娘。母亲叫我来陪着你,我是百般愿意的——那盏牛乳茶...你当真是不知道我想了有多久,还有‘时甜’的芝麻杆,母亲说三郎君在考学,咱们也不能过得太快活,否则会不和睦,这才一直没去了...”
    尚御史夫人,是有大智慧的人呀!
    这要是小尚姑娘在张三郎辛苦考学的时候,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张三郎能气得个半死...
    含钏抿嘴笑起来。
    小尚姑娘见含钏笑了,也笑了,笑得纯纯的,往含钏这处靠了靠,小声道,“母亲说,你认祖归宗之后,不会再进灶房了。”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惋惜,“太可惜了,我吃过这样多的菜式和席面,‘时鲜’的席面是真好吃,且都是外面吃不到的...”
    含钏喜欢小尚姑娘。
    这样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只有父母和睦、家庭安稳,从小在庇护与娇宠下长大,才能养得出来。
    “你来,我便下厨做给你吃。”含钏抿唇弯眉笑道。
    小尚姑娘笑得更欢喜了,以茶作酒,同含钏碰了个杯,“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叫我齐欢吧,我大名叫做尚齐欢。”
    含钏拿着茶盅,斜了斜,回应般再碰了一个,“含钏,贺含钏。”
    齐欢愣了愣,“你既是曹家的人,又如何姓贺?”
    “因为她爹是入赘的,她娘是漕帮做漕运的,一个为了钱入赘,一个除了钱什么都没有,自然是不讲规矩,更没有道义。”
    一个语声中的嘲讽丝毫不掩饰的声音,在背后突兀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