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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十娘番外·弦歌破)
    博陵的冬日和上蔡不同。
    上蔡显得凛冽苍茫,夹杂着繁华热闹。而博陵则清静多了,冬日里愈发幽静,雀鸟儿都不鸣咂一声。
    十娘记忆里的博陵,最多的就是这样幽静而刺骨的冬天。
    崔氏是世家大族,家里的仆妇到了冬日都一身夹棉的簇新缎子衣裳,再好些的就是兔毛银鼠皮,在下人身上都再常见不过。
    至于普通民众,崔家到了腊八便会煮上一大锅的腊八粥,挨家挨户都可以来领,还能带走一小袋的精细稻米。
    桂圆花生莲子红豆薏米,煮得糯糯的,锅里升腾起热气腾腾的水汽,甜腻的香味在空气里使劲往人鼻子里钻,再勾出蠢蠢欲动的馋虫来。
    十娘从马厩里溜出来,从门缝后露出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一阵寒风吹来,她身上破旧得盖不住胳膊的衣裳越发无法御寒,于是冻得一排牙齿也磕磕地打起战来了。
    可还是看着那一锅腊八粥,使劲咽口水。
    肯定又甜又糯,闻着就香得要命,而且还是暖呼呼的……
    可是那些人肯定不会给她吃,小小的十娘想着,但是她拼了命也要抢一碗来。
    小姑娘在心里狠狠想,胸口一股气像是要炸了。
    这时走出来一个瘦瘦弱弱的小伙子,端着崔家施的腊八粥,就有转身去那一小袋白米。
    十娘看准这个当口,饿虎扑食一般扑过去,一口咬在那人手腕上,令一只手就要去抢滚烫的粥碗。
    刚刚盛出来的粥碗哪里这样好抢,烫得那把皮肉灼熟。小姑娘偏不,死死地抓着碗,眉眼倔强又尖锐。
    少年看到来抢口粮的不速之客,当即气极了,借势一碗粥对着十娘的门面倒下去!
    偏生小姑娘就是不撒手,死死抓着粥碗,倔得从少年手里死命按住,碗里尚且还有半碗粥。
    另外半碗直对着她的脸泼上去,烫得十娘的眼泪一下子像是豆子似的,滚滚往下落,抓着碗沿的手也疼得死命颤抖,偏生就是半点不放。
    少年怒了,“哪里来的毛贼。”其实声音不大,毕竟多少有些心虚。
    是有多铁石心肠,才能把一碗滚粥往旁人头脸上泼。
    十娘疼得嗓音都变了,“我要这碗粥,给我!”
    她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一定要快些把这碗粥拿走,一定要一碗粥。
    少年看她这样冥顽不灵,心下一狠,嚷嚷道:“这还是崔家地盘呢,你赶在人家跟前撒泼,是瞧不起崔家是不是!崔老爷崔老爷,这里有个在你们地盘捣乱的人啊!”
    十娘的心底一凉,越发急切起来,“求你求你……不要叫他们。”小姑娘瘦骨嶙峋,仰起一张满是脏污的脸。
    “你跪下来求我啊!”少年根本就是个痞子,下巴一抬,心下越发恶劣起来。
    十娘此时已经急切的快要哭出来了,脑子混乱成一片,当即猛地一下跪下,“我给你跪下,这碗粥你给我。”她的声音里满是哀求。
    她不知道,越是如此,那痞子少年心中的恶念越发被这一跪激起来了。
    他勾唇一笑,猛地扬声嚷嚷:“崔家的老爷们,这里有人在你们的地盘抢东西捣乱啊!你们快些来收拾她!”
    十娘的眼睛瞬间一暗,偏生碗在少年手里抢不过来。
    她扫一眼旁边,有正在看热闹的人手里端着干净的腊八粥,她猛地一咬牙,扭身夺过就要跑。
    谁知才一碰到那碗,斜刺里伸出一只手。
    “啪”地一下子甩到十娘脸上,她嘴角瞬间流下一道血迹,身子像是破风筝似的摔出一丈远。
    十娘动了动手指,想要爬起来跑走,可是根本没有一丝力气,身上也又狠狠挨了一脚,她呕出三口漆黑的血里,触目惊心。
    “又是你啊!成日在府里偷鸡摸狗,还跑到外面来抢东西来了,我崔家哪里有你这样的贱婢!让你待在我崔家,就是叫你这样吃里扒外败坏门风的!”
    崔十娘想要反驳,可是一张口都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就是喘气都觉得撕裂了一般。
    又是被人一下子抓住头发,扯得头皮像是要分开了似的,提起来到半空中,又是使劲往地上一砸!
    十娘觉得眼前一黑,四肢百骸都疼得锥心,血从喉咙口直往外喷,彻底觉得自己像是个破布娃娃似的,什么力气都逐渐没了……越来越冷了。
    她没死过,但是她奇怪的晓得自己这是快死了。
    可是,腊八粥还没带回去呢。
    十娘勉强睁开眼睛,她一点也不想死,她死了,阿娘该怎么办呢?
    那人原本以为崔十娘要晕过去了,谁知竟然还睁开了眼,心想约莫打得还不够重,伸手便抄起烧火用的长棍子,上面满是金黄的炭火,火花明亮,直对着崔十娘砸下去。
    “住手!”
    一声娇喝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衣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响,伴随着玲叮的钗环声响,像是乌泱泱地来了一群人。
    但是这句话真好用,那大汉手臂粗的带火的棍子当真没有落下来。
    十娘觉得自己困极了也冷极了,可是还是勉强睁开眼,想着要看一眼是谁救了自己。
    她一睁眼,便愣住了。
    面前的小姑娘,真是好看,根本就不像是人,而是九天之上最最好看的那一个仙女儿。
    穿着一件雪白的交领上襦,底下是渐变的粉色杏花细褶裙,脚底是绣了杏花缀东珠的洁白绣花鞋。外面披一件淡粉白色衣缘的对襟褙子,雪白的狐狸毛领子,手臂间也挽着银丝的淡粉披帛,白皙的手里是银色缀一对渐变流苏的镂空手炉。
    好看得像是在发光一样,十娘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要把每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起得来吗?”小姑娘声儿也好听,走过来蹲在她面前,细声细气的。
    十娘却把目光落到她干净漂亮极了的裙子上,精细的丝绸和刺绣都因为蹲到她身边,染上了粥水和血水。
    她抿唇看着,一时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