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不远匆匆四下一扫。
    惨白的日光下，黄土路静悄悄地平躺着，视野之中没有人烟。
    兰不远松下半口气，抑制住不顾一切逃向村外的冲动，小心地缩在窗户边，往里望去。
    老叟背对着她，这并没有让兰不远放松警惕。
    兰不远并不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不需要等到伤疤好，她早已经忘了痛。但她却记得伤疤是怎么来的。
    当局者迷，兰不远后背、脚底都没长眼睛，根本无法判断老叟究竟有没有看见她跳窗的举动。
    那么，她就不能自欺欺人，认为老叟一定没有看见她。
    眼下有三条路可供选择——其一，什么也不管，先逃离这个鬼村庄再说。其二，深入村中，找到无道。其三，留在这里看一看。
    本来第二个选择应该是最优选择。
    但不知道为什么，兰不远却没有离开。
    老叟站在方形的洞口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兰不远静静等待。她的心始终半悬着，因为不确定老叟会不会突然转回头来，对着她说出一些令她心惊肉跳的话。
    幸好，老叟很快就蹲下了身，歪着脑袋往地窖里面望。望着他那看似单薄的背影，兰不远的心脏狂跳了起来——若是此时突然从背后偷袭，一脚把他踹下去，会怎样？
    兰不远平了平呼吸，没有妄动。
    黑死鬼仍在怒吼，吼声中痛意满溢。它正在撞那一堆绑在一起的青铜鼎，因为丧失了理性，它没有意识到困住它的原因是深深扎进了地下的鼎脚，却只知道用身躯疯狂地撞那一堆压住它舌头的讨厌的重物，这样一来，反倒是让丹鼎扎根更深了。
    这杏花村的土屋与地基都不甚牢靠，被这黑死鬼一撞，屋顶上扑簌簌往下直落黄灰，地面隐隐传来一下一下的震颤。
    兰不远心念电转，脑中不断地分析眼下的形势。
    若是老叟没有看见她扑出了窗外，那么他应该想不到兰不远已经逃出生天——地窖中战斗痕迹明显，以正常人的思路，一定以为兰不远已经葬身黑死鬼之腹，或者就藏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丹鼎中间。如果是这样，对兰不远来说就很有利。
    但若是老叟看见了她。那么，他假装不知道她就在窗外，故意背对着窗，露出这么大的破绽来，便是想要引君入瓮了！
    兰不远的眼皮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若是老叟认为她和黑死鬼都在地窖中，那么，他直接把油泼下去点了，岂不就一了百了？他还在那儿看个屁呢！
    所以，他就是想引她出来偷袭他……
    兰不远倒抽一口凉气，身体向后一缩，拔腿就向着东面跑去！
    果然留下来是有益处的，若是直接走了，恐怕还会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老叟不知道她已经逃离了地窖。
    ……
    听到窗户边上的动静，老叟咧开一嘴黄牙，笑了。
    他把罐子里的油淋到地窖中的黑死鬼身上，扔下了火折子。
    “多好的机会让给了你，你却不中用！年轻人不懂得把握机会啊……”老叟叹了口气，摇着头往外走，“浮躁，还是浮躁，沉不住气！”
    ……
    兰不远不知迎着风跑了多久。左右两旁的房舍越来越密集，开始出现砖石房子了。
    正前方，一堵灰白的墙将道路一分为二，墙边立着一棵盘根老树。
    再近些，看见这堵墙上画着浅墨山水，旁边还有题字，只不过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土路被墙分割开，从左右两边继续深入村东。
    兰不远正犹豫走哪一边时，听到左边传来一些动静。
    她小心地望了望来路，确定老叟并没有追来，然后蹑手蹑脚，贴着灰白的山水画壁，慢慢挪向左边，探出头去望。
    先是看见一缕青烟。
    兰不远一怔，视线往下，便看见一只铁皮炉子，炉子上方搭着一块铁板，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正在做煎饼！
    他做得认真极了，双手戴着巨大的防烫手套，用一把底部平整的小铲子把铁板上的面浆摊平，然后磕开一个鸡蛋，均匀地抹在面浆饼上，随后从旁边的小篓子里抓出青脆的菜叶铺在抹匀的鸡蛋上，滋滋拉拉煎了一会儿，用手中的小铲子把结成了薄饼的面浆从铁板上铲起来，叠成一个规整四方形，用油纸一包，交给站在摊前的人。
    那人接过煎饼子，掏出了十个香火钱，递给老头身边的白发婆子。
    兰不远望向那个白发婆子。只见她笑容满面，却不露齿。她抬起一只糊满了白面的手，冲着买饼的人摇了摇。买饼的人了然地点了点头，从身后的菜篮子里取出几把青菜，放在白发婆子面前的大筐里。
    那只大筐中已装了不少东西。
    有零散的鸡蛋，有小袋的谷，有蜡烛，有小包的白色颗粒，看起来像是盐。
    ‘这几棵蔫不拉叽的青菜怎么也不值十个香火钱啊？以物易物？咦？鬼也要进食？’兰不远茫然地想了一会儿，视线凝在了那对老夫妻的手上。
    老头子戴着一双巨大的手套，防油防烫，老婆子在揉面团，双手糊满了湿搭搭的白面糊糊，显然不像是打算找人拉拉小手的样子。
    ‘这两只兴许是性子比较温和的鬼，说不定可以打探到一些消息。这里的鬼怪十分狡诈，但他们既然手上不方便，那么正好给了我机会——我只要仔细盯着，看到他们把手拿出来我就逃。’兰不远这样想着，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便从藏身处走了出去。
    买饼的人还未走远。
    见到兰不远，老夫妇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对视一眼。
    很奇异的是，兰不远竟然看懂了他们的眼神。
    ‘唉，怎么又有生人来了？’
    ‘唉，作孽啊！’
    老婆子从摊子后面绕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挡住在兰不远身前。兰不远把眼一扫，知道老婆子是不想让她和方才买饼的人碰上面儿。
    兰不远早已领教了这杏花村人的阴谋诡计，自然不会傻乎乎就相信这两个老家伙是为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