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逐虎只能再用英语，法语，日语——
    对方仍然一言不发。
    难道不会说话吗？
    对方紧闭着嘴唇，看着陆逐虎的眼神，除了略有一丝错愕，并无多余的感情。
    安静了片刻，对方忽然开口道：“ichsprechekeindeutsch？”（你会说德语吗？）
    陆逐虎一下子愣住了。
    他恰恰真不怎么懂德语，只听出对方的“deutsch”。
    对方又叽里咕噜说了一连串，然后低下头去，交叠着双手，脸看向车窗外。陆逐虎听不懂，连猜话中到底是哪些意思都没有心思了。
    明明是东亚人的面孔，却只会说叽里呱啦的日耳曼系语言。
    当然，如果是汐儿的话，完全都用不着他开口说什么尴尬的开场白的。
    有些失神，陆逐虎转过身去，木然地坐下。
    难道这次又是自己搞错了吗？
    过山车似的情绪波动，让他有点眩晕，可又不甘心地看向车尾的她——二十岁的样子，年龄符合，眉眼也像，个子也同样的不高挑……
    脑海中激烈地将眼前的她和记忆中的“她”反复比对，陆逐虎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人只是长得很像汐儿的亚裔甚至直接就是外国人。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陆逐虎突然念那首在新年晚会上被同学们都嘲笑的《定风波》，而且，仍然用的是他被笑话土里土气的家乡腔调：
    “送别伊人赴远程，
    莫如心事诉哀筝？
    汐潮得无归来日？
    儿女，
    随风逐雨候半生。
    心底愁思难自省，
    所想，
    欲随万里伴君行。
    更漏欲残征帆尽，
    美酒？
    丽谯一夜——”
    车上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这个一言不合就念诗的亚洲男人，神似汐儿的姑娘也诧异地看着陆逐虎——
    陆逐虎眼角都不由得有些湿了，声音渐低沉也念不下去了——他肯定对方确实不是汐儿了，是汐儿的话，内心不会丝毫没有波动的。
    唐伯虎写过“我为秋香”的藏头诗，这首当年被他修改过的词，每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莫汐儿随心所欲更美丽啊……
    失魂落魄地站起身，陆逐虎下车去了。
    不是汐儿的话，什么都无所谓了。
    看陆逐虎要下车，姑娘抬起手想说什么，不过还是放下了。
    下了车，陆逐虎看着远去的巴士，心想刚刚可以留个联系方式？——算了，只是长得像并没什么用，陆逐虎也完全不在乎。
    去意大利了。
    巴士驶完了最后一站，停了下来，车上又上来一个中年人。
    “东家，您觉得我们的新运营的这一路大车怎么样？”
    “一般般，还行。”车尾的人回答到——只是这一次，她分明用的中国话。
    ……
    21日，陆逐虎在威尼斯迎来了在印度洋上漂泊多时、通过苏伊士运河抵达欧洲的中国奥运代表团。
    伦敦的遭遇令他闷闷不乐。这两日想起汐儿又令他时不时感到难过。
    不过当看到李惠堂、周贤言、冯二叔、陈振和等人依次走下康特凡第号的舷梯时，陆逐虎仍然忍不住高兴起来。
    “破虏！”李惠堂从人群中看到他，哈哈大笑，老远就张开双臂，两人抱在一起。分开后李惠堂拍了一下陆逐虎的肩膀：“破虏，你在欧洲的这些天……”
    “放心吧，联系的球队多多，只要你们愿意，踢到明年再回国也没什么问题。”陆逐虎笑道。
    “哎哟，那我们可都得请陆兄弟吃饭了！”冯景祥也笑道。
    其实大家分开也不过大半个月，可都觉得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关于各自的旅程，都有许多话要说。
    “陆师！陆师！”两个从复旦来的学生也兴冲冲地冲陆逐虎叫道，他俩扛着吉他，拎着球鞋，大包小包的，落在了后面。
    “哎哟，我的二位爱将，咋都瘦啦！——我不在的时候你俩没吵架吧？”陆逐虎打量着。
    “还不是想你想的嘛！——吵架？永远都不会吵架啦。”小花道，拉着小董的手：“不过你不在，就剩我们俩的这些日子，我和小董的感情可真是越来越深了呢！”小董听得心中恶寒，一把挣脱他拉着自己手臂的手：“能不能不要整得让人误会？”
    中国队140多人的大代表团安全抵达，足球队从孟买才上船的还好，其他成员可都是从国内坐船坐了一个月了。
    《中央日报》的冯记者拉着高兴的大家一起在威尼斯的码头合影。海路可真的是太特娘的遭罪了，即使吃了药晕船没那么厉害，可还是踏在陆地上最爽啊！（结果，在威尼斯，还是要坐船……）
    看着随军记者们摆弄了半天老式黑白相机，陆逐虎掏出华为mate10pro，施施然冲着大部队来了一个五连拍——
    嘿嘿，这才觉得像是爵士人生嘛。
    “陆师，你一个人在那傻乐呵什么呢！快点过来，就缺你了！”小花着急地冲他喊。
    陆逐虎打个响指，心想，等穿回去了，总是看到老报纸上有这时候的我，那可太有意思了。
    不过这一百多号人，应该不大容易分辨得清吧……
    照完相，陆逐虎前面的少女回头打量了下他，好奇道：“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陆破虏？”
    陆逐虎微笑道：“没错我是，小妹妹你是——”
    哎，这小姑娘挺养眼的，在这个年代完全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美女了。洋气的卷发，可爱的小圆脸，还略有一丝婴儿肥，关键是一点都怯生啊。
    少女还没回答，冯二叔道：“陆兄弟连她都不认识？那你可真的太落伍了，也不奇怪，你那几年去东洋了。别看这位年龄小，还不到十八岁，可是咱们代表团里最大的明星，大名鼎鼎的‘美人鱼’呀！”陆逐虎挠挠头：“最大的明星？比你和光梁大哥还大吗？”他以为冯景祥是在调侃。
    “我的名声可小多咯！”二叔叹道。
    “我也不如。”李惠堂也笑道。
    一群人竟然都觉得理所当然，认同他俩话的样子。
    半路上回了广州家中、与大部队一路同行的球队二号门将黄纪良小声对陆逐虎道：“你是没见到，这小姑娘从香港一上船，就引起了船上一片骚动，大家都争着要一睹她的芳容哩！”
    陆逐虎睁大眼睛：
    哈？一个小妹妹有这么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