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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比斗

      来不及再向杀魂打听具体情况,叶争流就这样直接被狱卒带走。
    她年龄还小,个子也不高,脚上的脚镣虽然沉了些,又限制能够迈出的步幅,但她从前跨步距离也不大,因此没有多少影响。
    只是肩头扛着的重枷……
    叶争流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这玩意至少也有三十斤了。
    押送她的狱卒大概也觉得给叶千盈动用这么郑重的装备不甚像话——这么全副武装地对付一个小女孩,实在是太可笑了:
    “斗场不远,你走快些,到了就给你把枷卸下来。”
    说这话时,狱卒忍不住偷偷地瞄着叶千盈的脸。
    岛上的姑娘们都在群玉楼,平时行动受限,倘若不是分配到给群玉楼送信跑腿的工作,根本看不到女的。
    一年到头,狱卒什么时候能够接触到雌性,那要看他哪筷子夹到了鱼籽。
    他被调到岛上已经数年之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斗所里住进女人。
    交班之时,狱卒就被同僚提醒过叶争流的来历,知道这小姑娘受慕公子的照应,故而给叶争流扣锁戴枷时,举动也十分规矩,没有揩油占她便宜。
    他有心透过叶争流给慕摇光卖好,一路上还特意提醒她。
    “上斗场可不是你们小姑娘家扮家家酒,那是真要杀人的。你这场斗赛,不知慕公子会不会来?他要是来,你千万早点和他哭,好好地撒个娇。只要没上台,临时换人也来得及。可要是上了台,那就什么都晚了。”
    他这话说得,简直像是慕摇光会关心叶争流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比斗一样。
    狱卒的语气有鼻子有眼,叶争流却不敢肯定慕摇光会不会来。
    就算他真的会来,叶争流也不觉得这人会帮自己。
    上一次,慕摇光虽然用一等的矿石帮自己点了灵,但叶争流能体会到,他的举动更多地是出于“顺手而为的玩味”而不是“好心帮忙的善意”。
    当然,她不会傻到把这些话和狱卒说。
    让狱卒知道自己和慕摇光没有关系,对她毫无好处。县官不如现管,她还要扯着慕摇光这张虎皮做大旗呢。
    叶争流只是淡淡道:“用不着求慕公子,上个斗场而已。你可以猜猜,看我手上有几条人命?”
    ——反正活下来就是赢了,死了也不用考虑尴不尴尬的事,此时不装逼,还待何时再装?
    狱卒顿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叶争流这种美貌娇小的女孩竟然还会和人命扯上关系。
    他新奇地打量了叶争流几眼,不太相信地说:“我看你是哄我。”
    叶争流微微一笑:“怎么,我看起来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吗?”
    说话之间,斗场的大门已经近在咫尺。
    和贵人们不一样,斗士走的是不是华丽堂皇的正门,而是一旁低矮的角门。这扇大门上红漆剥落,反而显出一种斑驳的可怖。
    叶争流抬起头来,打量这扇决定她生死命运的门板,她深深地吸一了口气,咸腥的海风流淌进舒张的肺腑:“没关系,眼见为实,你很快就要信了。”
    上场之前,有人带叶争流去挑兵器。
    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她手里一直拿着从杀魂那里借来的细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杀魂比较有名的缘故,一路上都有人偷偷地盯着那柄剑看。
    杀魂的剑轻则轻矣,但太细太薄,叶争流用不顺手。现在既然有的挑,她就选了一柄半长的锋利轻剑。
    才挑完兵器,叶争流便被人带入场内。
    斗场的格局和叶争流想象中的古罗马式斗兽场有所区别,比起那种圆形的阶梯斗兽场,这里更像是个中间腾出了看台的酒楼。
    二楼的回廊里设下数十雅间,斗台三丈见方,四角各布下一枚兽首铜鼎,边界处用扯直的红绸隔开。
    叶争流仿佛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只见二楼那些薄纱冰鲛的垂帘之后,人影鲜明可见。各个雅间里的客人姿态各异,不但有端坐其中的,还有打扇的、捧茶的、锤肩的……
    怎么回事,和杀魂之前说得不一样啊,这不是有观众吗,看样子还有不少呢。
    是杀魂对口语了解不够吗,他是不是把“观众”这个词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这念头只在叶争流心底一闪而过,下一秒,她就不得不偏过头去,躲避着从二楼投掷下来的金珠银锭。
    大概是斗场的客人也从来没见过女人上台,叶争流才一现身,便听四座传来叫好之声,金银瓜子如雨水般抛掷而下,几枚没躲开的金瓜子砸的人身上生疼,倒有几分戏院里捧名角儿的架势。
    很热烈,很轻慢。
    叶争流眼帘微垂,握着长剑的手指略紧了紧。
    叶争流和她的对手各自站在台上一角,中间还隔着个头发梳得油光的长袍司仪。这司仪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甫一站定就四面作揖。
    他嘴灵舌巧,简单快速地把这次比斗的二人都介绍了一遍,又拱着手,命台下小厮捧着托盘,去请各位厢房的贵客下注。
    忽略掉那些纯粹为了抬身价和押韵的溢美之词,叶争流从其中挑拣干货,总结出了这次对手的来历。
    是个普通人、没有觉醒卡牌、出招狠辣、之前有过四次战绩……换而言之,他至少杀过四个人。
    叶争流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自己的对手:这男人身量矮小,相貌平庸,面目肮脏,体态佝偻,有些习惯性地弯腰驼背,袖口磨得油光。
    他像是这个时代里最普通的那种百姓:从小填不饱肚子,所以长得不高、没读过什么书,连自己名字也不认得、而且卫生习惯也不好……
    即使已经杀过四个人,男人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凶性,然而那凶恶依旧是混沌的、未开化的、空荡荡的。
    叶争流能感觉到,司仪在说到“四场战绩”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楼上也传来一阵会意的轻笑。
    大概所有人都觉得她在害怕,所有人也希望她会害怕。
    可她真的没有什么好怕。
    这种人,叶争流流亡路上实在见得太多了。
    一旁的司仪接过清点筹码的结果,才看了一眼就笑了。
    “我们这场比斗,可以说是毫无悬念……哈哈,诸位贵客的下注也是毫无悬念,十九比一,看来新上台的这位小娘子,运气确实不太好。”
    楼上大多数客人自持身份没有说话,只是从筹码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只有一个客人,听声音还年轻,隔着纱帘轻佻地冲台上喊道:“不要着急杀,活捉以后,给我就地奸了她!”
    “你照本少爷说的做了,我让他们赏你三顿白面馍馍,配整笼拳头大的红烧肉,哈哈哈哈……”
    听到楼上的话,男人毫不掩饰地咽了口口水,他定定地看着叶争流,眼中同时闪过了色.欲和食欲。
    迎着对手的目光,叶争流眉心微微一跳,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她既不流露出惊慌,也不会表现出愤怒。
    以女子之身入斗所,叶争流当然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各种准备。
    现在的情况完全在叶争流的预想之中,而且还不算预计里最糟的那几种。
    对她现在遇到的这种事情,叶争流当然也做好了应对的备案。
    面对这种恶意和挑衅,最好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因为没有反应,所以也没有趣味。在结果尘埃落定之前,她无论是哭泣、痛骂、辩驳还是抗争,都只会成为让别人觉得津津有味。
    那油头司仪说毕俏皮话,示意小厮上台打扫了金银瓜子,便谨慎地退到台下,宣布比斗开始。
    至于胜负……也不用着他裁决。
    地府连着比斗场,阎王爷就是裁判官,生就是赢,输就是死,在座有眼睛的都能看到结果,还需要什么裁决胜负的判官?
    司仪才做示意,角落里的男人就唰一声抽.出长刀,迫不及待地冲叶争流砍来。
    在他看来,像是叶争流这种瘦弱的小娘们,应该早就被吓呆了才是。
    二楼的观众们显然也如此做想,一看这男人杀气腾腾的样子,四座顿时涌起一片叫好之声。
    男人的动作很快,只是叶争流比他更快。
    早在司仪宣布比赛开始之前,叶争流就已经打开了第二技能“臣实有长策,彼可徐鞭笞”。
    也正是因为这个有些冒险的举动,她才确定:在使用卡牌技能时,假如技能没有明显的外在表现,一般人是无法确认卡牌之主是不是在使用卡牌的。
    大堂里四角都站着预备控制事态的侍卫,其中身怀卡牌者一定不少,然而却没有因为叶争流发动卡牌而露出异色,更没人冲上台把叶争流拉下来。
    ——他们看不出叶争流在用卡牌。
    男人才一动作,叶争流眼中的绿色箭头就紧跟着他变了方向。
    叶争流耐心地等待了两秒,直到男人离她只剩两步远,她才猛然开启了第三技能“十年一觉扬州梦”。
    倒计时的牌子无声在叶争流心头竖起,男人的动作变得僵硬滞涩,犹如立靶一般。
    现在,共有五秒钟时间,给叶争流用来杀人。
    此时此刻,时间瞬间被拉得极长。男人混着杀意的狰狞表情都仿佛凝固在了脸上,他大步跃起的双脚就更是停滞在半空,久不落下。
    第一秒,叶争流抢上一步,贴近了男人身侧。
    第二秒,叶争流跳起来,鞭腿横扫过男人双膝,同时握住了对方的两肩,狠狠向下一扯。
    第三秒,男人被叶争流拉倒放平,面孔朝地向下摔去,浑身破绽毕露无疑。
    第四秒,叶争流拔.出了自己的轻剑。
    这是个相当合适的姿势,也是个非常趁手的高度,据说刽子手砍头的时候,刑场上的囚徒就会这样灰心意冷地袒露脖颈、任人宰割。
    第五秒,寒光霎起,鲜血四溅。
    动脉一破,鲜血在血压下高高窜起近丈高的血花,叶争流不闪不避,只把半身重量都加在那把轻剑上奋力下压,当时就被喷溅而出的猩红浇了满脸。
    她的瞳孔微微抖动了一下,分出手来抢过了男人的长刀当啷丢远,不曾抹一把自己染满了腥气的面孔。
    男人在叶争流手下爆发了最后一波挣扎,可颈部大动脉破裂这种伤势,即使在现代医学里也只敢说有一半的抢救几率,放到如今就更是回天乏术。
    叶争流脸上顺着脸颊曲线滑落的血珠还尚带余温,鲜血主人的生命却已经结束了。
    短短五秒时间,即使在能放慢时间的叶争流眼中都太快,放在旁人眼里,就更是迅疾。
    似乎只是一次眨眼的时间,仅仅用了半次呼吸的回合,去留、胜负、生死都在场上见了分晓。
    台下的司仪主持过近百场比斗,但像今天这样,双方差距明明如此悬殊、结果却落定得这样快速,输赢这么具有戏剧性的比赛,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司仪后知后觉地屏住了呼吸,一时之间竟然都忘了要上台宣布胜负。
    叶争流从尸体里拔.出长剑,也不擦一擦面上的血,就这么挂着满脸的华彩回过头,看向了开场前那个传出“奸了她”的声音方向。
    未曾凝结的血珠顺着叶争流两鬓滑下,拖出几道猩红的痕迹,道道都带着杀气凛凛的鲜明。
    隔着半层楼的空间,还挡着一道薄薄的纱帘,帘后那个兴奋地扶住栅栏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僵硬如许。
    他再也没有之前嚣张大喊的喧扬跋扈,安静地像是吞掉了自己的舌头。
    叶争流当着他的面,慢慢地用袖子擦干净了剑锋上的血。
    司仪不上台,她就兼职做了下司仪的活儿。
    “运气好,赢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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