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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 第108节

      邓瑛听完这句话不禁笑了笑,“邓瑛受教。”
    齐淮阳转话道:“我如今担心的是,与司礼监同议,会议出个什么结果。”
    话刚说完,邓瑛身上的刑具已经被除去。
    “大人,好了。”
    齐淮阳点头应声,“哦,你们先去吧。”
    说完见邓瑛独自弯腰抱起官服,又添道:“邓督主,可以让你的人进来服侍。”
    邓瑛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算了,他们又不是奴婢。”
    齐淮阳看着邓瑛抱衣走进内堂,对差役道:“一会儿你们手脚轻些。”
    差役忙道:“说实话大人,要不是真正和东厂这位督主打过交道,我们都不敢信他是这么个人。”
    齐淮阳听了,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走回案后继续写将才的部文。
    邓瑛只耽搁了一盏茶的工夫就走了出来,几个给他戴刑具的差役都有些不忍心,邓瑛侧头看向一边,随口对齐淮阳道:“我的罪书白尚书还在写吗?”
    齐淮阳道:“没有,尚书压着的。”
    “嗯。”
    邓瑛点了点头,等差役退下后,又向齐淮阳行了一个礼。
    “多谢大人,也请大人替我谢过尚书大人。”
    齐淮阳起身回礼,“督主好行。”
    **
    这一日的养心殿格外沉寂。
    司礼监和内阁分站两边,鸿胪寺的一个司官立在中间,洪声诵读户科给事中的参本。
    参本不算长,但是司官还是抑扬顿挫地诵了很久。
    鹤首炉里的香烟流泻,熏得杨伦眼睛有些发疼。他的耐性本来就不好,又觉得那参本狗屁不通,忍不住咳了两声,贞宁帝看了他一眼,身旁的御史立即将杨伦的仪态记在了案上。
    司官好容易诵完了参本,贞宁帝拿过御史的记案一边看一边道:”杨侍郎有什么说的吗?”
    杨伦上前跪下奏道:“陛下,阁老是两朝元老,主考春闱多次,门下学生不计其数,纵出了梁为本这样大逆不道之人,也实难免啊。”
    贞宁帝道:“你这话在朕这里没有实意,朕的意思是……”
    话至此处,贞宁帝竟一连咳了好几声,内阁的众臣忙一道跪下,齐声道:“陛下保重龙体。”
    司礼监的人则取水的取水,捧盆的捧盆,服侍贞宁帝漱口。
    邓瑛待贞宁帝漱过口,方将一碗茶呈上,贞宁帝看着他的手道:“你手脚不好,就不用伺候了。”
    何怡贤道:“主子您仁慈,但他不能尽心,心里也惶恐啊。”
    贞宁帝笑了一声,接下邓瑛手中的茶喝了一口,又对何怡贤道:“朕进去更衣。”
    说着便站起了身,胡襄连忙跟上去随侍。
    阁臣见贞宁帝如此,虽有怨愤,但都不敢出声。
    何怡贤朝众臣走近了一步,提声道:“此事涉及浙江的倭寇,陛下的意思是,该审还是要审。”
    白玉阳忍不住道:“陛下今日亲见我等,不肯亲自与我们说,反让掌印传话,是什么道理。”
    何怡贤朝内殿看了一眼,躬身道:“白尚书不要动怒,老奴只是陛下传声一只虫子。”
    白玉阳切齿,想站起来,却又想起贞宁帝进去时并没叫起,自己跪在何怡贤面前着实狼狈,气性一下去,想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何怡贤低头看着白玉阳大:“白尚书,陛下还是体恤白阁老的,昨日就传了北镇抚司使进宫,亲自叮嘱,要对阁老以礼相待。”
    白玉阳听完这句话,同时明白过来,贞宁帝借更衣避出,就是不想在他们面前自己说出这个决定。
    “我父亲是阁臣,即便要受审,也该交由三司,怎可……”
    “白大人这话大不敬!”
    何怡贤拍手打断他,又对一旁的御史道:“这话得记下。”
    “你……”
    杨伦在白玉阳背后狠狠地拽了他一把。
    “别说了……”
    何怡贤道:“这是陛下的恩典,白尚书明白吗?”
    白玉阳没有说话。
    杨伦压低声音道:“出声……”
    白玉阳这才愤道:“本官失言。”
    何怡贤这才继续说道:“陛下昨日还说,阁老年事已高,家眷中亦有不能惊动的,所以,案审期间,陛下不准查抄。白尚书,这些都是天恩,尚书您得仔细思量啊。”
    正说着,内殿的帘门被宫女悬起,贞宁帝从帘后走了出来,众人复又行礼。
    贞宁帝走到御坐上坐下。
    “议得如何了?”
    何怡贤躬身道:“陛下的恩典,奴婢已与诸位大人说了。”
    白玉阳道:“陛下,此奴殿前狂妄,污蔑臣父,请陛下治其重罪!”
    贞宁帝道:“这几日,朕的饮食也少,阁老缠绵病榻,朕日夜忧虑,时不时地就会想起先帝临崩前对朕说的话,阁老在朕幼年时,对朕用心教导,虽不是朕的讲官,但朕亦视他为帝师,朕今日跟你们说几句掏心的话。”
    他说着端起茶盏,“朕在位十四年,审慎克己,除三大殿外,从未动用内弩修缮过所居之地,朕身边的这些奴婢服侍朕这么多年,朕也不过赏过他们几件常服而已,你们斥责他们,朕也听得进去,你们要查学田案……”
    他说着看向邓瑛,“朕也让他待罪了,但朕身边不能没人服侍,你们来服侍吗?”
    一番话毕,无人应声。
    贞宁帝摁了摁眉心,“议到这里吧。”
    杨伦道:“陛下,臣请陛下再三思。”
    白玉阳亦叩首道:“陛下,臣自请撤职避嫌,请陛下将臣父与梁为本一道交给三司。”
    贞宁帝笑了一声,“你们这是不信朕啊。”
    “臣等万死。”
    话音刚落,殿外的内侍禀告,说皇长子殿下到了。
    贞宁帝叫传进。
    邓瑛不禁抬头朝殿门前望去。
    易琅跨入殿中行礼,见阁臣皆在,起身拱手道:“儿臣在殿外等候。”
    贞宁帝朝他招了招手,“无妨,过来吧。”
    易琅走到御坐前,躬身呈物。
    “儿臣今日偶得,请父皇过目。”
    何怡贤替易琅将青词呈上。
    易琅直起身,看向行跪的众臣道:“父皇,阁臣们怎么了。”
    贞宁帝并没有回答他,反而读出了青词中的一句:‘离九霄应天命,御四海哀苍生。’此句甚好。”
    易琅回身道:“父皇在天受命,在世为仁君,您哀阁老之疾,怜奴婢之苦,上下皆施恩,不可谓不公正。”
    “公正。”
    贞宁帝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邓瑛伏身道:“陛下,奴婢有一个请求。”
    “讲。”
    “请陛下将阁老的案子交由奴婢来审。”
    他说着稍稍直身,“殿下说您哀阁老之疾,怜奴婢之苦,不可谓不公正,奴婢如今因阁老弹劾而待罪,若论公正,阁老之罪,理当由奴婢来问。”
    第96章 江风寒露(三) 邓小瑛,你现在还会脸……
    炭火皮拉啪啦地裂响,贞宁帝低头看向白玉阳。
    “怎么想?”
    说完也不等白玉阳回答,又看向何怡贤,“怎么想?”
    二人都没有立即应声。
    贞宁帝将手拢近炭火,自道:“朕觉得这到也算公正,既然你们都没什么说的,就这么议定吧。”
    他说完又对邓瑛道:“过来,朕还有话嘱咐。”
    邓瑛站起身,走到炭盆前重新跪下。
    贞宁帝手上的玉石扳指被炭火烤得发烫,他将扳指旋下,随手递向何怡贤,目光却仍然落在邓瑛身上。
    “阁老曾是朕的辅政大臣,为行定罪之前,不得对其无礼,否则,朕定诛你。”
    邓瑛低头应道:“奴婢明白。”
    贞宁弹了弹膝上的炭灰,何怡贤见邓瑛没有动,便蹲下身替贞宁帝弹灰。
    贞宁帝扫了一眼殿中众人,各在其位,都没有逾越之处,他心里甚是满意,起身往内殿走道:“今儿散了。”
    ——
    杨婉站在月台下看宫殿监的人王吉祥缸里灌水,时不时地朝养心殿上看一眼。
    在御殿前办差的宫人都谨慎得很,一声话也没有。杨婉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心神不大安宁。
    不多时,杨伦和白玉阳等人从月台上走了下来,杨婉没有抬头,转身避开了这些人,杨伦虽然看见了她,却也没出声。
    一盆又一盆的水不断地倒入缸中,难免有些水撒出来,顺着地缝朝低处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