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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351节

      “随着河流的渐渐改道,入海口堆出三角洲,淤积出冲击平原,这反而是好事。如长江口的松江,便是河利之一。”
    “黄河的问题在于,携带泥沙过多,淤积太快,改流过于频繁,导致人事变迁不及,因此成患。”
    “水势因下,黄河之所以改道,必是因为故道下游淤塞,要想回河,从理工角度思考,总觉得是天方夜谭。”
    司马光愣了一下:“何为天方夜谭?”
    苏油哑然失笑:“哦,这是我家中两个大食人讲的故事,大食当地传说,古代印度与华夏之间有一萨桑国,国王山鲁亚尔生性残暴嫉妒,因王后行为不端,将其杀死,此后每日娶一少女,翌日晨即杀掉,以示报复。”
    “宰相的女儿山鲁佐德为拯救无辜的女子,自愿嫁给国王,用讲述故事方法吸引国王,每夜讲到最精彩处,天刚好亮了,使国王爱不忍杀,允她下一夜继续讲。她的故事一直讲了一千零一夜,国王终于被感动,与她白首偕老。这一千零一个故事,便是天方夜谭了。”
    司马光顿时怒道:“荒谬不经!如此桀纣之君,宰相不力诤死谏,还嫁女于他,岂非助纣为虐?其女诱惑人君,通宵达旦,天明如何料理政事?君臣父女夫妻,皆不是正人!”
    第五百一十八章 孙能
    苏油哈哈一笑,心想那是你还没听说过希腊神话:“所以我用天方夜谭形容不经之事嘛,不过故事其实挺精彩的,学士要是有兴趣,一路上倒是可以说来解闷。”
    司马光苦笑道:“怕是没有时间,一路上要细查历年典籍,治河得失,为考察做好万全准备。带上你说的那什么测量小组是对的,你今日在朝堂上说的话就很好,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也是对的。”
    苏油赶紧躬身道歉:“朝堂上直言,或有冒失了,得罪学士之处,还请海涵。”
    司马光说道:“老夫固非固执之人,只要你有实有据,如何不听?阿云一案,要照介甫那般牵强夺理,老夫自当力争;可如你那般鞭辟合理,老夫不也从善如流嘛……”
    苏油摸了摸鼻子,心想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不过转念一想,没有经历十五年地窖著书的孤愤,虽然已经有倔驴的性格,却还没有执拗到“司马牛”的最高境界。
    他的坚持,其实是拘于如今宋人的眼界局限,所作出的自己认为最正确的判断。
    加上学问极高,要掰扯道理典故,如今的大宋又没几个能将他驳倒。
    真要是给他捅开另一扇窗户,拿出数据说话,司马光还是绝对有勇气有魄力往那扇窗外看一看的。
    从这一点上说,如今的司马光,远比如今的王安石可取。
    想到一件事情:“我家薇儿说过,人要是休息不好,精神容易出问题。学士治学精进固然可喜,但是,警枕那样的东西,最好能不用就不用,逆天而为,终究不是正道……”
    司马光挥手:“《礼记·少仪》:茵、席、枕、几、熲。汉郑玄有注:‘熲,警枕也。’孔颖达疏:‘云颖警枕也者,以经枕外别言颖,颖是颖发之义,故为警枕。’”
    “相传钱镠自少在军中,夜未尝寐,倦极则就圆木小枕,或枕大铃,寐熟辄欹而寤,名曰‘警枕’,时名之曰‘浙中不睡龙’。”
    “这东西又不是我的发明,古已有之。吴越王钱镠也未闻精神有什么问题。既然前人用得,我为何用不得?”
    苏油都无语了,刚刚说好的从善如流呢?钱镠指挥军士往钱塘江里放箭,想要射退钱塘江潮水,这还不是精神有问题?!
    ……
    散花楼,忘雨阁。
    林二蛮是码头措大,在力夫贫民当中算是一方人物,汴京城这么大,说起二蛮哥,市井中也得竖起大拇指:“胳膊上跑马的奢遮汉!”
    这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每一处陈设都是那样的精致,林二蛮走路都掂量着轻重,深怕擦着碰着什么地方,哪怕是将这一百多斤碎剐在这里都赔不上。
    上楼来见到忘雨阁中坐着的那人,林二蛮顿时长舒了一口大气:“哎哟小七哥,怎么你也被叫来了?可是老久没见你上码头了,绿箬小娘子满世界的找你……”
    张麒挥手:“打住!我问你,你巷子中进去第五户人家,有个叫孙能的小子,可认识?”
    林二蛮说道:“嗨,那就是个小泼皮,他家爹叫孙节,当年从狄枢密讨伐侬智高是,孙节是麾下前锋。”
    “听说狄枢密初至归仁铺,立足未稳被叛贼冲击,是孙节鏖战山下,才为大军争得胜机,不过他自己运气不好,最后中枪死了。”
    “朝廷特赠了个什么节度留后,嫂子也获封为仁寿郡君,算是有了一份不断的钱粮。”
    说完又叹了口气:“孙能这孩子里巷里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不坏。不过孙老哥死后,这娃手里有了几个闲钱,加上闲汉勾搭引诱,慢慢性子就有些变了。”
    “如今好像纠合了一帮无赖少年追鸡逐狗,博饮使钱满世界耍子,三日两头里不见落家,落家就是要钱。我那寡嫂子为此终日以泪洗面,唉!”
    说完面露犹疑之色:“这小子得罪小七哥了?如若如此,老哥我厚颜在这里向小七哥你求个情,街坊巷里的,又是忠烈之后,小七哥你便高抬贵手,放过他一回如何?”
    张麒笑了,还是那样一脸的人畜无害:“既然是烈士后人,那就罢了,其实本身也没什么大事。”
    林二蛮大喜:“那太好了,就那帮玩意儿,纯粹小孩子过家家,碰不落小七哥一根寒毛!”
    张麒伸手推过一叠宝钞:“有时间没去码头同众兄弟吃酒了,此番地震,家中有伤损的,你看着抚慰一下,算是我一点心意。”
    林二蛮拱手道:“那就多谢小七哥了,小七哥这份仗义疏财的名声,汴京城中那是响当当的第一份!”
    张麒苦笑:“对了,还有那绿箬小娘子,跟她说我不是良配,纠缠也不是意思,日后还是各任所之吧。”
    林二蛮想劝又有些不敢,只好说道:“得,那哥哥也躲小娘子一段时间得了,不过这话我可不敢转告,小娘子一哭,铁打的爷们儿也得抓瞎!”
    等到从散花楼出来,林二蛮猛然想到一事,小七哥在散花楼里那做派,不像客人,更像是……主人!
    ……
    苏油回家,门口多了辆马车,一看就是汴京市井如今的新款出租车——郑州那边出的轻便两轮马车。
    苏油便问候在门口的车夫:“这位老叔,是哪家人造访寒舍?”
    车夫是个碎嘴:“州桥码头城根下,歪脖子树弄巷口进去第五家,孙家郡君娘子今天晌午叫的车马,随行还有个半大小子,一瘸一拐的看样子挨过揍。”
    苏油无语了,给了车夫一张五十文的小钞,自己这还穿着朝服呢,你都敢不先见拜,当真是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官小。
    来的是女眷,那就是拜访石薇的。
    这就奇怪了,宋代富贵人家女子出门准备工作挺麻烦,只有到了石薇这里是跨上马一鞭子的事儿。
    所以一般都是石薇主动去别人家,很少有亲自来家里的。
    于是苏油也不去给可贞堂的读书人送温暖了,直接回家。
    进入花园,却见自家院子门前跪着一个半大小子,手上还裹着纱布。
    张麒在门后边挤眉弄眼,意思是让他过去有话说。
    待到问明白来龙去脉,苏油有些忐忑:“这是家长上门问罪来了?”
    后世这种新闻看得多,孩子打架,打着打着演变成家长群殴的,多了去了。
    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大厅外,就听一个女子声音哭哭啼啼:“县君,我家出了这么个闯祸的太岁,如今公主车驾都敢冲撞,过两天是不是连官家的仪仗都敢不避让?那我与其等着到那时候拖到朱雀大街受刑,还不如现在先死了算了……”
    就听石薇安慰道:“郡君莫急,先别说先夫乃是为大宋捐躯的烈士,朝廷优容,就说两位公主的性子,怕是都已经不记得这事情了。”
    苏油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有等了片刻,这才进入室内。
    石薇站起身:“小油……夫君回来了?”
    一个穿着素净的中年妇女站起身来,插烛般拜了一拜:“未亡人孙薛氏,见过探花郎。”
    苏油将幞头取下想放到帽架上,想了一下又递给石薇,石薇这才赶忙结果拿去放好。
    苏油对孙薛氏行了一礼,请她坐下,这才说道:“事情我了解了,张留后乃国之忠烈,郡君尽管放心,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令郎的伤势如何?”
    孙薛氏心痛得不行,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嘴里却说着硬话:“这般惹祸的根苗,我恨不得他死在外头才好!”
    第五百一十九章 河害
    苏油赶紧摆手:“言重了。要不请令郎进来,让薇儿与他看看伤势?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正是好强倔强的时候,跪在外边进出人看到了,他面子怕是下不来。”
    孙薛氏说道:“且让他跪着。探花郎,县君,未亡人有个不情之请……”
    苏油说道:“郡君但说无妨。”
    孙薛氏说道:“我家小子经过这次事后,性子有些变了,只在屋内发呆,以往那些狐朋狗党来唤,也只作没听见。”
    “听闻朝庭正收录烈士子弟入禁军,我就想着与其让他在外闯祸,不如子承父业,吃他爹那碗饭。”
    苏油说道:“郡君可要想好,入了军中,以后也会上战场,刀剑无眼,那真是拿命在搏前程。”
    孙薛氏说道:“我们本就是穷苦出身,是他爹一刀一枪一条命,换来的现在家中这份诰命。他下面尚有一幼弟,五位从弟,说句不怕丢人的话,朝廷的抚恤,拉扯么多半大小子……”
    石薇有些听不下去了,眼巴巴地看着苏油。
    苏油叹气:“令郎如今手上有伤,直接投军那别人也不回收的,我看要不这样,如今我也是朝中三品,出入少个陪伴,不如就收令郎在身边,一是养伤,二是等候机会。跟在我身边,也有朝廷一份俸禄的。”
    “政事堂今日已经决定,让我与司马学士按察河务,明后日便即要启程,要是郡君没有意见,那就让令郎赶紧回去准备,我们随时出发。”
    孙薛氏站起身来,又是一拜:“多谢探花郎,多谢县君。”
    苏油连忙还礼:“不当此礼,都是看在节度留后的面上。”
    孙薛氏说道:“那这便唤他进来,拜见探花郎。”
    不一会儿,小子进来了,捧着手低着头,一声不吭。
    孙薛氏骂道:“你这混账,还不赶快拜见探花和县君,从今后就老老实实跟在探花身边,做个亲随。”
    苏油说道:“亲随说不上,算是同伴吧,看样子你也十四五了,可有表字了?”
    孙薛氏说道:“小儿今年十四,叫孙能,表字干臣。”
    苏油点头:“名字取得好,知道周处的故事吗?”
    小子抬头,一脸的懵逼。
    苏油说道:“周处乃西晋大臣,东吴鄱阳太守周鲂之子。”
    “少时凶强侠气,横行郡中,膂力过人,好纵马,践踏田稼,为乡里所患。”
    “他家乡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哀邅迹虎,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以周处尤剧。”
    “于是有人游说周处杀虎斩蛟,其实是希望三横唯馀其一。”
    “周处先杀猛虎,再击蛟龙。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
    “经三日三夜,乡里皆谓已死,更相庆贺。”
    “而周处却到底没死,竟杀蛟而出。听见里人相庆,始知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
    “于是他去了吴地,寻找当时的两位贤士陆机和陆云,不过哥哥陆机不在,只见到了弟弟陆云。”
    “周处具以情告,说道:‘欲自修改,而年已蹉跎,担心终无所成。’”
    “陆云回答:‘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忧令名不彰!’”
    “周处于是改励,终为忠臣孝子,功业胜过父亲。”
    孙能刚要说话,苏油却举手制止:“故事很打动人是吧?所以容易令人一时激动,热血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