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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354节

      梁山边有个小渔村,苏油招来一艘渔船,方知除了大名鼎鼎的黄河鲤鱼,这东西如今比黄河鲤鱼更加出名。
    其实这里离黄河还有两百多里,不过也算是运河连接的黄河水系,而且渔翁说这都是黄河决堤带进来的,苏油也拿他没有办法。
    司马光肚子里的典故实在是太多了,知道这尖头金身的怪鱼是鸽子鱼后,立刻说道:“晋惠帝六年,秦州西和县,杨茂曾建仇池国,有名胜曰麻岸洞。”
    “杜甫当年游历到那里,记录下每年春分到清明前后,会有鸽子鱼从洞中游出,每尾重约半斤,味甚鲜美,不到时候则绝不出洞,又被称为神鱼。却原来是这般模样。”
    苏油笑道:“所以说万卷书不如千里路,不过是否真如少陵所言——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今日我们便看看古人所言是否效验。”
    又挑了一条鲤鱼,一条草鱼,渔翁今日遇到了大买家,喜出望外的同时又可怜巴巴地问草虾要不要,他鱼舱里还有几斤草虾。
    苏油看着船尾摇橹的小孩,估计是渔翁的孙子,光着个上身,身上一条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犊鼻裤,叹了口气,便将虾和剩下的小杂鱼也全部买下,用面粉同渔翁交换了鱼,还格外多给了几十文铜钱。
    给司马光泡了一杯峨眉雪芽,苏油拎着鱼虾到后边亲自下厨。
    司马光摇摇头,出来多日,苏明润这癖好他也算是了解了,美食精器,能自己动手绝不假手他人。
    不过烹出来的菜肴确实美味,听闻这娃还把自己的发明和各路收集的美食菜谱写进了《麈尘录》中,那意思比什么理工算术尚书质疑都要得意,对流传千古充满了信心的样子。
    算了,吃人嘴短,懒得说他。
    苏油拎着鱼虾来到后厨,开始料理。
    先将鲤鱼去腮、去鳞、开膛,在鱼身腮后和尾巴前各来一刀,刀背拍几下,一段筋头便从鱼肉中露了出来。
    抽去骚筋,两面用刀划上口子,抹上盐,料酒,葱蒜丝,腌制起来。
    一边将开水倒入瓦盆,发香菇,笋干。
    梁山泊里的虾很大,如今这里人烟稀少,水产不是一般的丰富,还不是朝廷征徭能管到的地方。
    后世做白灼虾,蒸鱼豉油那是现成的,不过在苏油这里,得现做。
    是不是一个正宗吃货,会做菜不算,会做调料那才是老饕。
    其实很简单,一勺油下锅烧热,下姜片爆香,然后加入三份老抽,半份生抽,熬制片刻后加入砂糖。
    砂糖熬化后加热水,加入一个葱把,小火熬制一炷香的功夫,直到豉油能够些微挂上锅壁,豉油就熬得了。
    接下来向碗里倒入料酒、蛋清和淀粉,搅成糊状,把湿淀粉均匀涂抹在鲤鱼身上。
    烧热油浇淋鱼身,待到面皮炸硬定型,再把鱼放进锅中炸至金黄。
    趁炸鱼的空档准备姜蒜末,香葱、香菜末。
    鱼炸好放一边腾水气,换小火,将小杂鱼也裹上面粉下锅慢炸。
    另一边将鸽子鱼去鳃,内脏洗净,放开水锅中稍烫捞出,在凉水中刮去里皮,两面制上柳花刀。香菇、火腿、笋片,膘肉切成丝。
    中间不停将炸了一次的小杂鱼捞出,换新鱼下去。
    鸽子鱼装盘,并鱼身上摆上香菇、火腿、腊肉肥膘、笋片丝、葱丝、姜片。碗内加清汤、料酒、盐,轻浇在鱼上,上旺火蒸。
    蒸鱼的底水也丢些葱姜丝,一会儿要用。
    这头小鱼头炸完成,放一边腾水气,留底油开始做鲤鱼。
    放入白糖适量炒出糖色,放进姜蒜末爆香,倒入生抽、料酒、老抽、杏梅酱,再加入水,把炸好的鲤鱼放进去,放盐调味,然后开炖。
    一边炖,一边用铲子铲起锅中的酱汁浇淋到露在汁外的鱼身上。
    中间还要调制水淀粉。
    很快鸽子鱼蒸好了,端出来淋上部分豉油,顺便用锅里的开水煮虾。
    现在大宋没有柠檬,不过有一种不比柠檬差的调味料——香橼。
    用香橼干丝和茶叶煮起一壶茶。
    将剩下的葱姜丝铺人碗中,淋上一勺热油,刺啦一声香气扑鼻,在与剩下的豉油调制到一起,这就是白灼虾用的蘸料。
    煮虾很快,煮好捞出,腾出锅来将小鱼二炸,这时那边鲤鱼也烧好了。
    鲤鱼起锅装盆,小鱼二炸刚好,撒上椒盐末,一顿精美的湖鲜宴便做好了。
    出了厨房见孙能正在摆碗布筷,苏油对他招手:“上菜。”
    种谊最近大哥瘾是过惨了,一直都是他最小,现在来了个小老弟,于是天天架着几根粗细不同的木头棒子当大炮显摆自己的专业知识。
    苏油怎么给他画大饼,他就怎么跟孙能画,然后还添油加醋。
    有朝一日,率五万神机,南征北讨,为伟大的帝国征战沙场,强梁伐灭,然后被敌人最后一枝羽箭射死在战场上。
    马革裹尸还,归葬皇陵下。
    画像悬在凌烟阁中,名字刻于忠烈祠内。
    汴京城里万家小娘子齐声痛哭,哀声干云——那才是大丈夫当有的事业!
    然后就被石薇抽得啪啪响,都给我闭嘴,马步蹲好,双手平举,眼看远方,五指掐死砖头,要是敢掉下来,再下水加游五里!
    不过这些都是早上的功课,午间小憩后,孙能还要跟陈昭明学数学,跟种谊学物理,练瞄准,跟苏油学《论语》,《汉书》,偶尔司马光得闲,也给大家讲一讲《后汉书》。
    司马光是什么人,那是给皇帝讲课的大佬,一篇《冯异传》,一篇《岑彭传》,轻轻松松就将几个小的洗脑了,苏油就曾偷看到孙能听完课在船尾悄悄落泪,以这娃的性格,大概率不是想家,多半对自己这些年的荒废感到后悔了。
    众人上桌,司马光温言道:“干臣最近改变很大,所以人患不立志,不患老大淹留。要是读书中有什么不明白的道理,明润没空的时候,只管来问老夫就是。”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没脾气,六七岁就知道给主动给自己加学习任务,每天比兄长们自觉多学一两个时辰,而且一辈子在这方面都极度自律到几近残酷的人,反正苏油前世今生,就没见过第二个。
    和王安石同船,苏油还能谈笑风生来个旗鼓相当,和司马光同船,怎么有种不努力提高自己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官家给这份俸禄的内疚感?
    见了鬼了呢!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好不好?!
    第五百二十四章 孙能的进步
    孙能连忙躬身答应,心里边充满了感激。
    司马光这段时间也适应了和这帮子人一起吃饭,人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小的。
    周围除了一个沈括,都是一群活力四射的年轻人,用老苏的对自家人的评价,那叫“仪状甚野”,但是正因为如此,看得出这帮孩子对老人那是真心的尊敬。
    石薇教司马光用茶叶水洗了手,然后亲自给他剥虾,挑去下线,放入他身前的蘸碟中。
    司马光将虾放进嘴里:“不错,白灼河虾吃过不少,都是芥末咸盐,如今这调料倒真是美味,薇儿你吃,剥虾我自己来就好。”
    苏油给他挑了一块清蒸鸽子鱼:“尝尝老杜推崇的鸽子鱼怎么样。”
    司马光尝了一口:“张季鹰因秋风动感,思念家乡鲈鱼莼菜,挂印而还。如今看来,还真是挺值。”
    苏油说道:“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这江中之鲜五花八门,又岂是一味羊酪可以比之。不错不错,这鸽子鱼鱼肉鲜甜,没有泥味腥味,老杜没有骗我们。”
    沈括如今是昭文馆馆阁校勘,这是个七品的职事,渣得不能再渣的小京官,基本还在苏油当年科举结束之后的起步价。
    这也是一榜和其余的区别,因此沈括这段时间里都在努力工作挣表现。
    对于仪表,理工测量,上手都很快,这也和他没事儿在司天监研究天文仪器有很大的关系。
    就听沈括说道:“知监这桌菜,要在汴京城散花楼内,可是得论贯。这趟跟着出来,下官可是比张季鹰还划算了。”
    司马光停下手中的筷子:“存中说得有道理,明润,这一路行来,饮食过于奢侈了。”
    “啊?”苏油一脸懵逼的样子:“学士,我可是非常简朴的。”
    司马光说完往嘴里刚放了一只虾,闻言一下子憋不住,赶紧扭头,“噗”的一声,虾肉完整地从嘴里喷入了湖中。
    太失仪了,老头气得满脸通红:“来来来,你给老夫掰扯清楚,就这样的精美的器具,这样精道的饮食,怎么和简朴扯得上一点关系?”
    苏油说道:“学士,道理很简单。”
    “桌上这套影青餐具,大家手中的梅子青细碗,汴京城里售价上贯,西夏人那里能换五十匹好马,的确很贵。”
    “可对我来说,这就是当年在眉山发掘出来的一种细泥,然后为了让其烧制坚密,改良了炉灶,提升了炉温,然后想办法调制出更加细腻的釉料,发明了喷釉之法,最后得到的而已。”
    “这盛放炸鱼的铜锅,是我同大理合作开采,然后在嶲州,按研究出来的配方调制成黄铜,发现了水玻璃可以精密铸模的特性后,开模浇铸出来的。”
    “饭菜之所以美味,那是调料的功劳,这些调味品如酱油,豉油,卤料药包,榨菜,酸菜,都是我自己研发的啊。”
    “吃虾之前,用香橼茶水洗手,看起来非常奢侈,可是这茶叶,就是采自家中后山,用家中炒青之法得到的。”
    “香橼还是我九岁去大理时,从大理司农寺讨要来的树苗。如今通过扦插法,在可龙里已经发展成林,每年采下青果切片烘干即可。”
    “还有存中他们喝的永春老露,那是我当年制作,窖藏至今的。”
    “他们用的玻璃杯,也是我弄出的配方。”
    “这一桌除去这些,还有啥?能花多少钱?”
    “如果这一切全要去万货集上购买,凑齐,那所耗的确是奢侈。”
    “可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没有花钱买,满大宋士大夫里找一找,可有像我这样,一只饭碗都要自己烧造的简朴之人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靠,这娃说的还都是真的。
    苏油说道:“什么叫简朴?是有能力有机会过上超过自己现在生活水平的生活,但是却还保持在现在节省的状态,这就叫简朴。”
    “我平生不好金银,家里的陈设都是眉山出产,没有金银玉器。值钱的石菖蒲,就是沟里捡来种的,还有金鱼,那是和小妹一起自幼汰出来的。”
    “平日里一段竹根,一个木瘤,一块怪石,几株枯莲蓬,加工打造一下,便是雅设,都是不花钱的东西。”
    “我和薇儿的衣物,都是苏家织造的出品,你们看薇儿头上现在的簪子,其实是铜的,还是我亲手给镀的金。”
    “家中至今没有仆役,我和薇儿生活也非常简单,所以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真的是很简朴啊。”
    “我只不过尽自己的能力,用自己的本事,让自己简朴的生活更加精致而已。”
    这下轮到司马光无话可说了,看了看周围一圈人:“你们赞同明润这个说法吗?”
    几个小的都点头如鸡啄米。
    司马光哈哈一笑:“手自衣食,矫然世间,倒是忘了明润六岁立下的志向,到了今日,已然不凡。”
    “这么说起来,明润倒还真是简朴,而我们的所谓简朴,其实是——穷,对吧?哈哈哈哈……”
    老头难得幽默一次,竟然没人敢捧场,一个个拿着筷子嘿嘿赧笑。
    司马光这才反应过来,每样菜夹了一筷子:“吃,大家赶紧吃。”
    除了白灼虾和清蒸鸽子鱼,红烧鲤鱼这道主菜端是美味,吃过后,种谊还用大碗打了米饭,用烧鱼的汁给自己和孙能各拌了一大碗。
    司马光则带着几个文人到了船尾茶桌,欣赏美丽的夕阳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