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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654节

      这下赵顼有些哭笑不得了,文章写得好不说,选材角度还极为刁钻,讽谏得相当到位。
    难道朕应该高兴?毕竟老子的官学,到底开始出人才了啊……
    只好轻轻放下,装作不知道这人。
    吴充看到桌上的两份报纸,不由得有些好笑:“陛下以为,魏武何如人也?”
    赵顼说道:“魏武何足道哉。”
    吴充拱手:“陛下以尧、舜为法,薄魏武固宜。然魏武猜忌如此,犹能容祢衡,陛下不能容一苏轼何也?”
    “王相公在江宁上书,安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范镇上书,尧舜是立木外廷,名为‘谤木’,百姓对时政不满,可以张贴其上,使上闻知,今之华表是也。”
    “致仕张公方平上书数千言,言讽政之诗,自孔子编《诗》之时,就已然存在。”
    “难道陛下要开以文字罪士大夫的先河吗?”
    “即便是民间公议,也多有不平,别的不说,苏油是不是该调查清楚了?怎么还在乌台拘押?”
    赵顼摆手道:“不是羁押,只是说明情况而已,言事折子不还是一天一送吗?”
    吴充说道:“必定不合体例,惊动中外。”
    赵顼说道:“这个我自会留意。召苏轼对狱,考核是非耳,行将放出。”
    吴充不敢再劝,只叹了一口气,这个官家,好名而畏议,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
    正准备拱手告退,王珪大步进来:“苏轼招悔了。”
    吴充顿时大惊:“为何突变如此?是不是御史台用刑了?”
    赵顼举手:“我三令五申,谅他们也不敢,供词何在?”
    王珪压住心里的狂喜,将供词送上。
    他政治水平远不如蔡确,不在意苏油苏颂,偏偏苏轼是他最在意的一个:“御史台称其突然送上供词,与之前一切录问供认不讳,且详述了诸诗中关碍之处。御史台上书,认为可以定罪了。”
    赵顼接过供词,果然,苏轼承认自己在诗文中有讪谤之意。
    在给驸马王诜的若干首诗里,有一行诗是坐听“鞭答不呻呼。”又说,“救荒无术归亡通”。他也提到“虎难摩”,是为政贪婪的象征。
    在给朋友李常的诗里,他确是说在密州“洒涕循城拾弃孩。”那些男尸、女尸、婴尸都饿死于路,当时确是“为郡鲜欢”。
    关于他给朋友孙觉的诗里,有一行说二人相约不谈政治,是真在一次宴席上约定,谁谈政治,罚酒一杯。
    在给曾巩的一首诗里,他说厌恶那些“股耳如惆蝉”的小政客。
    在给张方平的诗里,把朝廷比为“荒林惆蛰乱”和“废沼蛙蝈淫”。
    在给范镇的诗里,他直言“小人”,给周邠的诗里,把当权者暗比作“夜枭”。
    还有任密州太守期间作的《后杞菊赋》的序言里曾提到吃杞菊的苦种籽,御史认为作者是在直接讽刺全境百姓的贫穷,尤其指朝廷对官吏薪俸的微薄。
    “生而盲者不识日”是讽刺科举考生的浅陋无知,讽刺考生不通儒学,只知道王安石在《三经新义》里对经书的注释。
    苏轼对大部分指控,都坦白承认,白纸黑字,如今交到了赵顼手上。
    赵顼皱眉,说的却不是苏轼的事情:“御史台的奏章,怎么需要相公你来转交?李定人呢?”
    王珪心里咯噔一下,在入朝的时候遇到李定,听他一说大苏招供了,又听说拿住了苏油的把柄,一时心喜便将奏章接了过来,让李定他们赶紧回去锤炼文章,却忘了制度这件事情。
    一时心里不禁后悔,要是蔡确同路,自己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一时嘴里想不出措辞:“这个……”
    好在赵顼也没有深究,将供词放到了一边:“相公执掌国政,不要为这些细务耽误,多少大事还料理不过来?”
    王珪松了口气:“臣知罪,臣领旨。”
    第九百六十七章 王珪的推荐
    赵顼这才问道:“召相公来此,非为别事,只因你一直在京中任职,了解官事。我想知道,朝中有没有那种长期在太常寺担任职务,精熟典仪制度的老臣?”
    王珪刚刚松下来的一口气又紧了,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人就是苏颂,这,这一定是苏油进了什么谗言,赵顼想要启用老苏!
    想想也是,苏颂也是刚刚权知开封府,四入头!
    吴充也以为赵顼是这个意思,却不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看着王珪。
    那意思很明白,老子就看你说还是不说。
    赵顼要用苏颂,但是苏颂刚刚才平反,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放到太常寺那个清贵的冷板凳上去坐一坐,再任职实权部门,这样就显得比较自然。
    加上这一年来赵顼对朝廷的礼制,行仪,朝会制度,祭礼,穿着排位,用器用乐等,兴趣都不是一般的大,苏颂就任太常寺,担任赵顼这方面的顾问,的确是再好不过。
    而从另一方面来讲,一家两个人同时担任宰执之位,过于惊世骇俗,搞不好就要引来弹劾。
    当年富弼和女婿冯京一个担任宰执,一个担任枢密副使,富弼都三番五次请辞,不过被仁宗皇帝包容了。
    但那是难得的殊遇,也是富弼从小陪仁宗到大,牢不可破的情谊。
    如今看来赵顼还是想用苏油,这才变着法子如此安顿苏颂。
    刚刚那些想法,在政客们的心中只是一瞬间的反应,王珪权衡了一下,只好拱手道:“这个……臣倒是知道一位。苏颂的任职,从皇佑五年馆阁校勘,到大理寺丞,再到知太常礼院,集贤校理,对历朝典章制度,端是精熟。”
    “十年之间手不释卷,日录五千字,苏家可贞堂里边的翻刻内藏图书,不少出自他当年的记录。”
    “朝中熟知典仪的人,陛下……想必说的是他?”
    “是吗?”赵顼又惊又喜:“那就是他了!”
    王珪脑袋有些发懵,啥意思这是?赶紧拱手道:“未知陛下因何言及苏颂?苏颂才从御史台出来,想来先将他放到一个清要的位置上过度一下,也是陛下慰藉臣子之意。”
    “朝廷爵禄,岂能虚授。不是那么回事。”赵顼有些掩饰不住的开心:“我只知道他在医学典籍的编纂,天文仪器的设计上卓有建树,理政料民也算是能渥,却不知道尚有这样的背景。”
    说完才将苏油改制的折子取出来:“两位看看这份条陈。”
    吴充和王珪先后看了,都是暗暗心惊——好大的手笔!
    都是聪明人,这篇花团锦簇的条陈后边,隐含的两条意思,吴充和王珪这样的老油条,一眼就能看出来端倪。
    分拆相权,政权下县,就凭这两个,赵顼都不可能拒绝。
    要是王安石当朝,只怕立刻就将这份奏章扔皇帝脸上去了,外加一万字的差评。
    可现在这个时机,实在是把握得太好。
    如今赵顼威势日重,权位巩固。
    陕西,青唐,南海的连场大胜,拓地万里;
    荆湖,太湖的大开发,加上这几年风调雨顺;
    不少不合理的负担,也被赵顼减免,百姓们歌功颂德;
    加上苏油这种不要脸的疯狂造势,这就让赵顼的名声,从王安石罢相时的最低谷,一跃升到了新的顶点。
    反观宰相们,正是青黄不接,各怀算计之时,如同一盘散沙。
    这时候突然抛出改制之意,中书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吴充毕竟还是现在名义上的首相,但是早就一心想着要退休,结果条陈里边的退休金三个字,一下子就让老头舒适度满点。
    好办法!
    王珪最惨,眼看着首相之位已经十拿九稳,结果这条陈将他即将到手的大权唰唰唰分成了三份!
    可王珪是出名的三旨相公,上朝“取圣旨”,结束“领圣旨”,回中书宣布“得圣旨”的人,他能有王安石那样的魄力和胆量?
    吴充此刻心里充满了极度的快感,这份条陈简直就是给他报仇雪恨的钢刀!
    你王禹玉不是一心排挤我,想要争夺这个首相之位吗?这回好了,这条陈要是得到执行,老子就是大宋最后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你不是稀罕这个独灶,忌惮苏油入朝,心心念念要搞苏家人吗?这下苏明润直接将灶台给你掀了,另打一口三眼灶!
    这要不是还在面君,吴充只想捧着肚子仰天大笑,问一声——看苍天绕过谁?!
    不过都是老成精了的人物,吴充当即拱手,一脸的义正辞严:“国朝百年积弊,以官制为甚。三冗之中,冗官为害最烈。政令不畅,上下不知,叠房架屋,人浮于事。”
    “有识之士如范文正公,王舒公,都曾经考虑过改革官制,但是实在是牵扯的精力太大,在边境不宁,国库虚乏之时,当然是眉睫之患为重。”
    “要说起这些年的财政,的确是丰裕,这道条陈里有一点说得很好,就是朝廷的气局。”
    “抱着一个小朝廷的气局做事,怎么还敢与强汉盛唐比肩?”
    “就老臣看来,这条陈端是大气,恢复三省六部之制,各职各有司业,职责明确,上下通达,朝廷方可如臂使指,地方也有制可循,不至于再出现公文都不知道往哪个衙门送的情况。”
    “不过臣年老力衰,当不起此等大事了。”
    说完将手向王珪一摆:“王禹玉少掇高科,以文章致位通显,不出国门而参预大政。自熙宁初年开始,连续为皇室起草诏书十八年。朝廷重大的典制策令,多出其手,对我朝典章,谙熟于胸。臣荐王相公主理此事,定然举重若轻,终克大业。”
    终你大爷!克你大爷!这一刻王珪只想破口大骂。
    赵顼点头:“条陈里说《唐六典》和我朝制度需要并举考查。我的意思是这样,既然王相公你推举苏颂,那就让他修造《唐六典考会》;而相公你呢,便负责编撰我大宋《六朝会要》。”
    “按条陈中所说的来,先做好准备,从中书六部开始,一步步深入下去,你说呢?”
    陛下你都舍得下每年三百万贯的开销了,就是决心已定,那我还能说什么啊我?
    王珪这一刻心里在默默流泪,躬身施礼:“得圣旨。”
    走出殿门的这一刻,王珪算是领教了苏油的老辣。
    这人的心思手段与年纪完全不符,解决问题根本不和你在细节上纠缠,也根本不按你的设计应对。
    你在给他出题的时候,他同样在给你出题,你出给他的题,他能解,他出给你的题……这尼玛可怎么解?!
    王珪不知道自己和蔡确的定计苏油是不是已经洞晓,但是这道条陈,受到最大打击的就是自己。
    想到自己还莫名其妙成了苏颂的举荐人,而吴充又成了自己的举荐人,而且要做的事情,是将自己即将到手的大权分成三份,拱手送出去三分之二,王珪一口老血憋在胸中,气血都有些不匀了。
    回到家中,王珪坐到正厅生了半天的闷气,终于对仆役问道:“仲煜呢?”
    仆役答道:“少爷尚未回来,说是今日太学有场文会。”
    王珪的长子早丧,还有四个儿子,前三个都已经蒙恩荫做了官,在地方上打转,剩下这个年纪尚小,在太学里边读书。
    王珪今天心气不顺,连文会这种事情都成了宣泄的理由:“读书就好好读书,借着文会的幌子吃喝玩乐开局子,四书五经不熟,烟花柳巷的名妓班头倒是熟得很。”
    这话就说得过了,其实王珪的几个儿子还是不错的,至少不像吕公著吴充的子侄辈给他们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
    仆役知道自家老爷多半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一点不敢多嘴,低着头乖乖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