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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785节

      李文钊很坦然:“郎君说得都对,这就是一项多赢的计策,嘿嘿嘿,也是跟益西威舍学的……”
    “无论如何,这也是主上的诚意,最起码,这是西夏自立国以来,第一次主动让出所占之地,郎君总不能连这个都不承认吧?”
    王厚看了李庸一眼,李庸微微点了一下头。
    王厚这才转过头来:“好吧,我承认,最后这一条的确打动我了,不过……”
    李文钊大喜,拱手道:“郎君但有什么疑虑,自管道来。”
    王厚说道:“没什么疑虑,就是侯爷如今在夏国的身份并没有得到贵朝的认可,身份上可还是夏国叛逆,你说这些,让军机处如何相信?”
    李文钊痛苦地闭上眼睛:“疾风劲草,岁寒方验。文钊终是夏人,所反者,乃篡国之贼,大逆之臣;所顾者,乃国朝纲纪,百姓黎民。”
    “君上方在荆棘之中,文钊岂能顾名忘义?这逆贼之名都背了几十年了,也不在乎多背这一刻。”
    “不过驸马也与今上,乃舅甥至亲,他代为转达今上的意愿,郎君总该要相信吧?”
    王厚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个……不是我不相信驸马啊,而是在这一行干得久了,谁我都不信。”
    “贵上如今并不自由,他的意志,也代表不了夏国的意志,所以即便是他说的话,要是无凭无据的,那谁都可以任意推翻啊。”
    “不是我说你们,至少,加印玺的国书,算了,印玺搞不好都不在掌握,但是最起码,手诏得有一份吧?”
    禹藏花麻大喜:“那大宋是答应了?”
    “没有!”王厚立即打断:“先说说吧,你们这点东西,想换什么好处?”
    禹藏花麻也不客气:“我们要求不高,就是继续扩大贸易额,唐四郎那里,能不能再多出一点货?”
    王厚说道:“那就是个商贾,只要你们能出钱,他自然就能出货,这个可以答应,不过,你们有多余的财路吗?”
    禹藏花麻从袖中取出一块石头:“这个,大宋急需吧?”
    王厚接过那块褐色的石头,就见上边用锉刀锉去一块油皮,露出底下洁白细润的肉质,伸手抹了一下:“和阗玉?”
    禹藏花麻面露得色:“怎么样?我们用这个和大宋贸易。”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敌人的阳谋
    王厚将石头抛了抛,丢还给他:“二位,家梁可是老成了精的狐狸,小心点吧。”
    禹藏花麻脸色一变:“这个……跟他没关系。”
    王厚冷笑道:“家梁乃积石军节度使,他的妻族,如今就在临津渡河谷,黄河三大要冲的最西一个,扼控西域咽喉。”
    “这东西驸马爷硬要说没经过他的手,那就只能是假货了。”
    禹藏花麻神色尴尬:“这个……生意上的必要往来嘛……”
    王厚继续冷森森地说道:“家梁这么忠诚无二的人,也会背叛梁氏?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替他做转手贸易?”
    见禹藏花麻还在支吾,王厚突然一拍大腿:“铁城山!青锋铁!你们敢说不是?!”
    李文钊和禹藏花麻两人,脸上顿时变色。
    王厚这是根据现有情报推断出来的,看到两人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家梁通过重建西夏铁鹞子,手里掌握了西夏最顶级的冶铁工匠,冶炼技术。
    积石山一带,乃是唐朝中宗将之作为金城公主的汤沐邑,赏赐给吐蕃的,金城公主从唐朝带过去的工匠,主要都集中在那里,手工艺一直相对发达。
    积石山地接青唐,西域,河湟,是古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几处盛产硅铁的祁连山余脉,被称作铁城山,是后世著名的保安刀出产地,现在是西夏青锋剑的重要产区。
    将这些资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王厚一转眼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构造出了一幅多方利益交换的关系图。
    想明白了这一节,王厚不禁觉得啼笑皆非,这个家梁,机变百出不说,还没有什么原则。
    政治军事精通不说,如今看来,经济也是翘楚。
    他知道宋人需要什么,通过拿住禹藏花麻这个西夏国舅通敌的软肋,将出产自西域的货品通过他来出手。
    禹藏花麻如今还是夏臣,家梁通过这种手段,能够完成和大宋的贸易,但是却有沾不上通敌的罪名。
    王厚感到自己的麻烦来了。
    现在看来,这个生意对各方都有好处。
    涪国公为了帮助陛下完成礼制改革,不惜经天方,南海,绕道万里购进白玉。
    现在有了这个通路,大宋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这个过程里边,最大的好处被家梁所得,李文钊和禹藏花麻也会跟着强大,势必带来宋夏边境地区政治力量的变化。
    要是朝中真的被家梁牵了鼻子祸水东引,西夏的压力和宋夏间的攻伐重心,必将转移到东部的曲野河一带,而家梁在西边安心发展,掌握了冶铁地和牧马场,控制了西域和宋地的贸易,数年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问题是,大宋,能不同意吗?
    和田美玉八十年未入中原,朝中已经开始将以前留下的那些不合格玉料重新加工,将作监提请将唐代留下的一些礼器加以改造,用来满足礼制改革的需要,被王珪,蔡确,苏油,冯京,吕公著等人联合制止。
    在这一点上,大佬们的意见是一致的,唐代留下的文物,其价值不是作为玉料来核定的,那是前朝文化和礼制的载体,坚决不能动。
    阳谋!
    家梁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理,让所有人都痛快不起来,但是偏偏又无法拒绝。
    “有没有可能……将家梁的谋划告诉梁氏?此人心机深沉莫测,让梁氏对他提防,换到别的地方去?”王厚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能,要是梁氏不想装备铁鹞子,不愿意再得到犀利的兵甲,那就能。”李文钊苦笑着摇头:“家先生虽然是敌手,但是不得不佩服啊,行事作为,与一个人颇为相似。”
    能够了解对手的机会,王厚当然不会放过:“谁?”
    “益西威舍,贵国涪国公。”
    “胡说!”李庸怒起:“跳梁小丑!岂敢与涪国公并论!”
    “若愚!”王厚喊了一声:“干什么呢?坐下!”
    李庸这才愤愤不平地坐了下来。
    王厚转头对李文钊说道:“家先生智谋手段,皆是上乘,今年我们的确吃了瘪。”
    “他和张元,吴昊,景循之辈的最大区别,就是心中无蕃汉隔阂,结婚大部,实掌兵权。”
    “这是真正的夏国贵人崛起之路,他在贵国能够成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是我不认为他是益西威舍一类人,即使手段类似,但是目的不同。他更像——梁氏一族!”
    “这个交易,我内心里边是坚决拒绝的。”
    李文钊和禹藏花麻心中“咯噔”一下。
    王厚缓缓地说道:“家先生打得好精细的算盘,可以说,方方面面的内心想法都考虑到了。”
    “但是这种可怕的敌人,你们真的就不心怀疑惧吗?等他强大起来之后,两位的处境,怕是不大妙吧?”
    李文钊拱手:“所以郎君,我们表面上与他虚与委蛇,实际上,更需要郎君你与宋廷说项,予以我们支持。”
    “人人都敲得一手好算盘啊……”王厚叹了一口气:“这等大事,我也不敢隐瞒朝廷。但是我一定会向朝廷提出,坚决不要进行这宗贸易。”
    见对面两人彻底变了脸色,王厚一脸的悲愤:“但是你们放心,朝中的大佬们,不会同意我的意见的。”
    禹藏花麻终于松了一口气:“郎君早说嘛,吓我一大跳,这生意做下来,其实对于大宋也不是没有好处。”
    “好处?有什么好处?!”王厚一指上天:“为了装点明堂的宏伟庄严,给大宋培养出一个劲敌也在所不惜?!”
    李文钊拱手:“郎君此言有差,大宋以礼义治天下,异国权臣因缘际遇的一时得意,与本国子民心中长存的纲纪伦常,孰轻孰重?”
    王厚站起身来,看着李文钊冷笑:“呵呵,直娘贼的,我王处道现在倒像是担忧贵国命运的忠臣,而侯爷反倒成了替大宋苦心积虑的宰执,这特娘不是滑天下之稽吗?”
    禹藏花麻赶紧打圆场:“这不是两位都是心怀天下之士嘛,不像我,就一得过且过的头人。不管大宋大夏,总都是天下的一部分嘛。”
    王厚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如此大事,我说了不算,两位说了同样不算。大宋需要知道的确是贵上的意思,必须要有切实的东西,仅仅空口白牙,那就恕我王厚无能了。”
    “有!”禹藏花麻终于翻出了底牌:“今年大宋的上元大典,我朝将派遣使臣朝贺,陛下到时候会让李清为使,与贵国秘议。”
    王厚思索了一阵:“家梁是贵国知机密事,这人实在是太过于厉害,你们手脚干净点。”
    “要不要我派遣一支小队接应,让李清出了兴庆府后之后,便乔装改扮,离开大队,从小道入宋,等到进入大宋之后,再重新与大队汇合?”
    李文钊讶异道:“刚刚郎君不是还反对来着?此刻如何要帮助李清?”
    王厚瞪眼:“王厚何人,敢阻挠国家大计?我只有建议朝廷不行此计的资格,但是决不敢自作主张代朝廷回绝此议,阻拦使臣。”
    “哪怕是我王厚不共戴天的仇人,在他身负国家使命的时候,我王厚也要善加保护,何况是区区一个李清?”
    禹藏花麻一咬牙:“可以!但是郎君的小队,只能够暗加保护,而且不能过我辖区的北界,以免多生事端。”
    “最多只能潜出到柔狼山北,不能过怀戎堡!”
    王厚一甩袖子:“就这样!今日这窝囊酒,老子是没法跟你们喝了,若愚,我们走!”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猜测
    看着顶风冒雪而去的王厚二人,禹藏花麻喃喃道:“这王郎君就是想不开,咱俩年前还不是一样的打生打死,结果生意来了,谁能跟钱过不去呢?”
    李文钊冷笑道:“他是大宋的官,跟我们不一样,你我手下,可是一大堆人跟着吃饭!”
    禹藏花麻笑道:“不过也幸好他是官,上头有更大的官压着。这件事情啊,由不得他。”
    李文钊眼光变得深邃:“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家梁要是坐大,对我们可都没什么好处。”
    禹藏花麻不以为意:“哪里就那么容易,青唐那边,阿里骨那贱奴也不是好惹的,到时候就看哪边强呗……总之这乱世啊,大家先且顾眼下吧。”
    李文钊眼光闪动:“还是驸马爷你看得开,走吧,帐内饮酒,再聊聊明年商队的事儿。”
    ……
    王厚和李庸奔出了老远,来到一条溪边。
    王厚说道:“天太晚了,今夜就宿在林子里吧。”
    李庸说道:“那我去扯上帐篷。”
    两人在溪边林子里搭上帐篷,布置好睡袋,生火打水,给马匹寻来干草,混上马屁股后面的袋子中的饲料,这才调了两大杯炒面糊糊吃了起来。
    林子外面,寒风在呼啸,王厚皱着眉头:“这个事情,实在是透着蹊跷。”
    李庸问道:“你是说夏主派遣使臣,献上曲野河南这事情,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