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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959节

      “据昌国太守龙继才所言,三位少爷在那里补充了半年的给养,还招纳了二十名水手,已于数日前起航了,据说目的地是日本的宋城。”
    赵顼说道:“左旋螺号是大宋自行船,水手们可靠吗?”
    郑穆说道:“倒是可靠,都是当年随蜀国公征战南海的水师转业军士。”
    “头领叫龙海生,曾在南海之战中随刘世恒突入麻城港,火烧蒲释马水师,之后又接应曹南及时登陆会安市舶务,积功到致果校尉。”
    “三岛设州治,建大港,朝廷以龙海生熟悉昌州情势,命从军中退伍,转为昌国军防御使,说起来,也是朝廷命官。”
    赵顼就有些头疼:“大宋对海岛的治理还是有些松懈了,这是中书之过。一州防御使,说离开治所就离开了?”
    韩绛解释道:“边镇里多有这样的问题,昌国军类似之前的延安、麟府,唯一区别,就是在海上。”
    “龙氏也类似种家、折家,子弟多在南洋水师效力。这样的局面,朝廷应当注意了。”
    “龙继才倒是本份,昌国军事,其实也归两浙路宁海军管辖。龙海生平日也就是尽引伴的职责,长期来往与日本、高丽一路,管理候风船只,引导蕃船前往杭明二州贸易而已。”
    “不过龙氏族长,长期在本地为官,终究不合大宋的规矩,最好还是调任。”
    赵顼说道:“昌州是高丽日本来贡必经的港口,大宋懂港务岛务船务的知州有几个?等有合适的继任者再说吧。”
    韩绛说道:“倒是有一个,就是……怕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赵顼问道:“谁?”
    韩绛说道:“邵伯温邵子文,他一定能做好。”
    赵顼点头:“这倒也是,邵伯温在高丽和日本的声望,做起来也轻易。不过如韩公所言,的确有些大材小用了。”
    “要这样说起来,知文登苏迈,其实也是人选……罢了再议吧,先说眼下。”
    郑穆这才说道:“皇城司受陛下之命,利用军机处电报,让北洋水师提督张散,出动军舰前往宋城进行拦截。但是因内海风向不利,从胶州遣舟船前往日本,多耗费了十五日。”
    “等到舟师抵达宋城,才得知左旋螺号已经补充了大量的淡水、煤、火硝、硫磺、铁料铜料,已经启程往东北方向去了。”
    郭逵说道:“昨日接到北洋水师电报,说是有船只发现了左旋螺号在日本北部外海的踪迹。”
    “左旋螺号在那里帮助一艘叫丰登号的捕鲸船打了一条鲸鱼,取了部分鲸油后,将剩下的都留给了丰登号,然后打听了近日北海的海况,朝正东方向驶去。”
    “左旋螺号少了两根桅杆,用于安放大烟囱,比普通夔州型纵帆船来得古怪,因此丰登号的船长印象深刻。”
    “从丰登号交到市舶司的海图来看,那里已经是我大宋船只从未到过的区域,属于外洋,接下来左旋螺号的去向就无法猜测了。”
    赵顼苦笑了两声:“听陈学士讲讲吧。”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守制
    陈昭明黑板上挂出了一张地图:“陛下,诸君,这是大宋如今所知的坤舆全图。”
    “从图上我们可以看出来,其实对于地球上的大部分区域,我们所知甚少。”
    说完在黑板上画出了一个圆:“从国夫人问询毕仲游幼妹的话来估计,几个孩子,是想要利用左旋螺号,完成一次环球航行!”
    殿中都是大哗。
    陈昭明在圆上划出了几个横线,然后开始涂抹:“他们的推断是这样的……”
    “根据邵伯温和二十一节度使的航海记录,在南纬三十五到七十度,五到二十五度之间,存在两个明显的,风力持续的风带。”
    “而根据孩子们的推断,司天监研究了大宋所知的北半球地区气象资料,目前基本可以确定,在北洋上,这两个风带,一样存在。”
    “也就是说,孩子们的推断,基本是正确的。”
    “北纬五到二十五度之间的这个风带,风力从东北吹向西南,这个风,就是从高丽日本,前往大宋,前往南海的帆船所需要利用的风,因为持恒如有信,海上的水手们称之为‘信风’。”
    “而日本外海,北纬三十五到七十度之间,这个风力从西南向东北的风带,则是大宋引伴们,追逐鲸鱼所倚仗的风带,水手们称之为西风。”
    “风力又会带动洋流,就目前已知的洋流来说,大致有这么几条……”
    经过一番讲解之后,厅中众人都感觉眼界大开,原来让大宋东南如此兴盛的海贸,从槟城到胶州的海运粮道,竟是如此巧妙地利用了近海和远洋不同的风力和洋流,实现一日千里的往返呀……
    陈昭明说道:“现在日本外海的洋流与风带,我们尚不得而知,不过按照孩子们的思路,如果北半球洋流和南半球洋流相对应的话,那么其洋流和风带,应该是这样……”
    “孩子们的意图,从现在来看,是想在日本东北外洋,利用西风带和洋流往东,一直航行到大西州或者天方附近,再南下寻找航海通道。”
    “如果找到通道,则可以穿过天方和大西州之间的海道,之后通过诸藩来宋的海路,抵达槟城。”
    “如果南下到北纬十五度,通道依旧没有找到,就只有利用信风带回航,最终重新回到日本外海。”
    郭逵看着陈昭明在黑板画出的线路图,感慨之余又有些失落:“现在的娃子……心都大到没边了啊……”
    赵顼皱着眉:“半年给养,够吗?”
    韩绛却说道:“补给尚在其次,航海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这个什么……西风带,我查阅过二十一节度和邵伯温的日记,都说西风带风高浪急,大浪能高达三丈。”
    “杭州型都视若畏途,更别说夔州型了……”
    陈昭明却看不出焦急:“对,司天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根据现有的情报,我们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北纬和南纬,西风带的风力和浪涌烈度,是不一样的。”
    “四月之后,北纬西风带的浪高很少高过一丈,和南纬动辄三丈有余比起来,大相径庭。”
    赵顼问道:“司天监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陈昭明说道:“如果地球是一个光滑的球体,风力的影响,南北应该都是一样的。”
    “不过洋流,却要受到大洋周围大陆的影响。”
    “因此司天监的推断,南纬西风带上,可能是沿途没有大的陆地阻挡洋流,才导致巨浪滔天。”
    “而在北纬地区,在我们所未知的地方,会有一片巨大的大陆,它约束了洋流的肆虐,让其威力减小了大半!”
    “那片大陆,或者并不比我们现在已知的这片区域小,才能将北半球的洋流,变成我们所知的这个样子。”
    说完用用粉笔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所以我们估计,左旋螺号单程不超过一万五千里,按照夔州型顺风顺水十四节的平均速度推算,如果一切顺利,两到三个月即可抵达那片未知的陆地。”
    说完将粉笔往下画了个箭头:“如果南下找不到通道,只有利用信风带回航,半年后,即可回返杭州。”
    说完将粉笔放到粉笔盒里,语气里竟然还带上了一丝遗憾:“不过如此一来,孩子们环球航行的梦想,却是实现不了了……”
    赵顼心中翻起了白眼,顶级科学家一旦进入角色,那真是有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味道……
    你亲儿子也在上头!
    郭逵忧心忡忡:“陛下,要是陈学士推断无误,那边可能有一个幅员万里的大国……”
    韩绛说道:“郭太尉多虑了,要是有那样一个大国,他们的船只是不是早就该过来了?如今放眼区宇之内,除了大宋,哪个国家有此能为?安心吧。”
    赵顼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上苍保佑……蜀国公上表为苏八公守制,请辞一切职务的事情,我已经驳了四次,如今是第五次,看来其心甚坚。”
    陈昭明说道:“八公虽然和国公不在五服之内,但是养恩深重,蜀国公请守制一年,也甚合情理。”
    韩绛说道:“如今也无甚大事,阿里骨已然被巢谷李宪逐出五百里,宁夏三路也无大事……要不,便许了蜀国公?如此也好消减左旋螺号一事的影响。”
    郭逵说道:“如今各路转运司皆有电报所,成都到眉山,电报更是用得最早的地方,不如便许了蜀国公之请,一年时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陛下如需问策,也还有电报嘛。”
    赵顼说道:“扁罐和椅子这事情,目前只有少数人知晓,左旋螺号事属机密,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
    “这样,此事先对外保密,便宣称蜀国公携子回蜀守制,以消减此事的影响。”
    郭逵说道:“张散有个建议,就是用唐四郎的名义,暗中发动海上引伴、捕鲸船,沿左旋螺号的航迹,前往东大洋搜寻其踪迹。”
    “有道理!朕出悬赏五十万贯!一定要给我找到他们!”赵顼觉得这法子不错,立即同意。
    陈昭明到底还是爱子心切,到此终于忍不住了,热泪盈眶深施一礼:“臣,谢陛下隆恩。”
    ……
    元丰七年,夏,四月,丁丑,赐饶州童子朱天赐《五经》出身。
    壬戌,周邦彦献《汴都赋》,文采可取,诏以太学外舍生钱唐周邦彦为试太学正。
    辽主如山检淀,女真贡良马,命知制诰王师儒、牌印郎君耶律固傅导燕王延禧。
    甲子,准蜀国公五请,归蜀守制。
    八公自打苏家被陛下准许起家庙之后,便立即赶回眉山料理这件大事儿。
    待到可龙里修整完成,八公就再不愿意出来了。
    老人可能有感应,今年新春,八公就去老翁井转悠,给自己选地儿,最后哈哈一笑:“老汉哪里做得来这事儿,大家都说木客是灵兽,干脆它选哪儿,我就选哪儿吧。”
    木客比八公先走,四十多岁的白猿,算是猿猴里边超长待机的了。
    去年秋冬之际,有一日木客不见了踪影,八公让村里人寻找,最后在苏家祖茔老翁井的松林窝子里边,发现了已经没有呼吸的木客。
    八公便让大家将木客葬在那里,现在又将那里作为自己的吉宅。
    回来之后,八公便命唯一还留在眉山的土地庙七子之一的张胜,给自己备好棺材,烧好墓砖。
    逝世前的一天,八公还跟往常一样,早上把家庙打扫了一遍,给祖宗烧了香,然后喂了门口鱼塘里的大草鱼,喂了回到眉山之后,重新养起的猪,晚上还吃了一大碗豆花饭。
    等到早上张胜起来问安,发现八公已然仙逝了,享年九十三岁。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精神
    八公这一生也相当传奇,他本身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位农夫,却与大宋最尊贵的两朝太后,皇帝,公主,都有过交集,甚至宰相都见过好几位。
    贫而乐道,富而不骄,未文亦知礼义,自己都衣食不足,却也要拉扯苏油长大。
    稍微有些起色,便周赡亲族,惠及乡邻。
    不管是与太后皇帝相对,还是和村中妇孺庄汉相对,他都能安守己心,一视同仁。
    所以八公才是儒家之风的真正楷模,而他的作为,不是来自后天受到的教育,而是生而自然的反应,是沉浸在血脉骨头当中的本能,因而更加的可贵。
    正因为如此,八公得到了大宋无数大儒臣,大名士的尊重。
    八公的墓志铭,是苏油求文彦博写的,文彦博在文章中就提到,他认为,苏油所谓的“仁性天生”,其实不过是八公言传身教,日夜熏陶的结果。
    也是因为如此,几个公主,还有章惇、王韶之流,在庄子上对八公行后辈之礼时,是那样的自然。
    自然到八公都搞不清楚,面前的几位“小辈儿”,在大宋政界、军界、皇室当中,到底是怎样的分量。
    在赵顼的心目中,八公这样的老百姓,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老百姓。
    勤劳,淳朴,善良,守分。
    这么多年下来,赵顼也隐隐明白,苏油那么喜欢流连市井,那么喜欢在老百姓家中拉家常,偶尔还要和普通市民身份的邻居开玩笑,搞恶作剧的顽皮,到底是因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