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倾酒。
大堂四周是用玻璃罩绕起的, 高处贴了镂空的五角星贴纸,正午阳光肆无忌惮的洒落进来, 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细碎的星星。
乔卿久指尖攥捻着裙角, 仰头看着萧恕,愣是抿唇没讲话。
面具戴久了,就像是附着在肌肤上, 很难拿下来了。
装乖多年, 虽说乔卿久不介意人设崩不崩了,可真还没到破罐破摔的份上。
大堂里依然有还没走的人, 乔卿久没法跟萧恕对怼, 把萧恕说的话再重复出来一次。
只得忍气吞声, 以眼神威胁之。
萧恕神色自若, 全当读不懂这威胁。
“哥哥。”乔卿久莞尔, 牵扯出浅淡的小梨涡。
萧恕垂眸轻“嗯?”了声。
乔卿久左挪半步, “你看见地上这颗星星了吗?”
萧恕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答道,“看到了, 怎么?”
“哥哥在我心里就像是夜空的星星一样。”乔卿久声音清亮。
这话就特么的非常悦耳了, 萧恕挑眉, 惬意说, “原来久宝这么看重哥哥啊?”
“是啊。”乔卿久眉眼弯弯, 一脚踩碎了投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星星影子, “有这么看重呢。”
边说边用脚尖点了点地, 多踩了几次。
萧恕沉默片刻,柔声说,“只要久宝开心, 天生星还是地上影, 哥哥不在乎。”
他多骄傲矜贵的人,自比地上影的时未有半分迟疑犹豫。
萧恕要乔卿久高兴,连心都能给她,自是无所谓嘴上服软与否。
“……”乔卿久没能够在这局上扳回萧恕,反倒被将了军。
平白无故被塞了满嘴狗粮,宋知非倦了,尤其是剧场大堂旋转门开着,冷气不足,她搂着怀里这毛绒皮卡丘,又累又热。
宋知非上前几步,开口喊萧恕,“唉弟弟啊。”
萧恕平和回,“能别喊弟弟吗?”
“不喊弟弟喊什么?”宋知非狡黠的笑笑,“妹夫吗?”
乔卿久眸色晦暗不明,粉唇刚启。
就被萧恕抢先发声,“姐姐还是喊弟弟吧。”
宋知非点点头,双手举着皮卡丘递到萧恕面前,“我带应长乐去吃饭去了,你帮久宝抱回家吧。”
“好。”萧恕颔首,温声应,“幸苦姐姐了。”
眼见宋知非挽着应长乐的手准备往外走,乔卿久连忙揪住宋知非的裙角,“你俩干嘛?”
“我们吃饭去啊。”宋知非回眸一笑答,“刚刚不是跟萧恕说了吗?你没听见啊?”
乔卿久蹙眉,不可思议地问,“你俩去吃饭,不带我?”
“我俩吃饭为什么要带你啊?”宋知非反问,接着侧目看向应长乐说,“应应你说呢?”
应长乐小幅度的掂了掂手里的花束,桃花眼含水,理所应当的说,“我今天是来看你比赛的,又没说要跟你吃午饭,看完跟姐姐约了饭,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要以为你数学好,我就会相信你!”乔卿久委屈巴巴地讲。
应长乐耸肩,看向萧恕,“你家不管饭是吧,看把我们家久宝委屈的。”
“……”得了便宜卖乖的萧恕单手搂着人形皮卡丘,另手揉乔卿久的脑袋安抚道,“乖,想吃什么?等下哥哥带你吃。”
“嗯,那行。”应长乐跟宋知非异口同声,说完就姐俩好手挽手走了。
走的非常潇洒,就给乔卿久留了个背影,半个头都没回过。
这个世界对三岁的乔卿久未免太过无情了。
她还是个孩子,闺蜜出卖她可以理解,宋知非可是亲姐姐。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你偷偷给我姐打钱了对吧。”乔卿久狐疑的看着萧恕,尾调很平,不是问句,单纯的陈述句。
萧恕挑眉,“那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你说我给宋家大小姐打多少钱,她会把久宝卖给我。”
“也是。”乔卿久唏嘘,“我还是挺值钱的。”
萧恕顺着讲,“这不是巧了吗,哥哥什么都缺,就不缺钱。”
“你能不能好好讲话。”乔卿久放弃捻裙角,转而扯住皮卡丘的耳朵揪了两下,好像在揪萧恕耳朵般质问道。
萧恕唇角微扬,“那哥哥说错了吗。”
“没有,你说的都对。”乔卿久泄气,对此不可置否。
他们在某些方面相似到可怕,不少人终其一生是为了把物质生活过得更好,给下一代创造优越的条件。
而乔卿久和萧恕出生在富丽堂皇的了罗马。
除了琉璃瓦片、高奢定制这类物质外,什么都会可能失去的罗马。
反而因为这些东西生来就带了,根本感知不到突然拥有的快乐,失去却是痛彻心扉。
寻常人家里灯火可亲,家人围圆桌而坐,欢声笑语的场面,永远不会在他们身上上演。
说可悲太矫情,说快乐又真不快乐,总之是矛盾的。
乔卿久的父亲乔封,职业虽然是缉|毒警|察,拿不到多少工资,但他本质上其实是个有梦想的富二代。
乔封九代单传,由于职业的特殊性加之对妻子的了解,乔封把自己名下财产早做过公证过,乔卿久十八岁成年后会由她全权接手。
而乔爷爷和乔奶奶早年经商劳碌,晚年为了享受田园生活,在邻市开了个农场,本意是为了自己高兴。结果这几年原生态大火,两个老人家莫名其妙的占据了市场先机,赚的盆满钵满。
周音又是宋家千金大小姐,手握非常烤的股份,每年花红够寻常人吃半辈子。或许她在为人母上多有不足,可绝不会故意在物质上刁难乔卿久。她永远给乔卿久最好的,哪怕发现了乔卿久拉黑她,气得跳脚摔东西,每个月打给乔卿久的钱也只会多,不会少。
钱这玩意不是万能的,但没有万万不行。
比起穷困潦倒孤苦无依,乔卿久觉得现在过的还可以。
她不跳舞了还能去学习,不学习了起码还能去收房租过活,总归是死不了人的。
王怀雪肯这样轻易的同意让乔卿久放弃跳舞,考量里必定也是有经济因素的。
她真的不是只有跳舞这一条路能够走,跳舞可以作为乔卿久的爱好出现,而不是人生规划的必须项。
十六岁的乔卿久曾以为自己除了有钱外,没有其他退路。
同样十六岁的乔卿久在这一天认识到,自己的其他退路似乎出现了。
这退路姓萧,名恕。
如果够幸运,乔卿久希望这也是她的归途。
“走吧哥哥。”乔卿久松开皮卡丘耳朵,长睫轻颤,“想吃火锅了,你上次带我吃过的那家。”
“范加餐那家吗?”萧恕问。
“嗯啊。”乔卿久点点头答。
萧恕把皮卡丘往上搂进,调侃道,“你又馋人家西红柿了?”
乔卿久把垂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走出两步,忽回头,笑眯眯地讲,“是啊是啊,你什么时候把西红柿给我种上。”
她穿最鲜艳的红裙子,与日光争得七分辉。
萧恕听见自己胸腔里振动的心,他压着,大步跟上去,漫不经心地答,“晚上回去给你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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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卿久刚出旋转门,眼前就迎来阵热风,有什么东西飞奔扑向她。
萧恕眼疾手快的把她往自己身旁拽,让“不明物体”没有直接撞到她。
乔卿久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才看清楚跑过来的是个人。
她昨天才见过的师妹——叶宛之。
叶宛之参加少年乙组的比赛,早早比完了,且如愿以偿的拿到了金奖。
到现在还没走的原因是为了等乔卿久出来,由于家教严,叶宛之只能在母亲的陪同下等。
虽然母亲没说什么,可叶宛之习惯了不给母亲添麻烦。
她焦急的等在门口张望半天,见到乔卿久出来太激动,跑过来没刹住闸。
“不好意思啊师姐。”叶宛之挠挠头抱歉,红着脸腼腆讲,“恭喜学姐拿奖,你的《展翅》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还有……我能抱……抱一下你吗?”
小女孩不善与人交际,一激动连带着说话都结巴了。
乔卿久被她逗笑了,主动张开双臂,给了她个大大的拥抱。
萧恕搂着皮卡丘立在她身旁,宠溺的看着她。
“唔,希望我十七岁时候也能跟师姐一样!”叶宛之兴奋地讲,“还有谢谢师姐送我的花,真的超美的!师姐好贴心啊,我看她们收到花也很开心,都在说师姐你舞跳的好,人也特别好呢……”
如果叶宛之不提,乔卿久差点儿就忘了花束的事情。
无功不受禄,乔卿久摇头,“花不是我送的。”
“唉?”叶宛之惊讶道,“可是落款是师姐你的名字啊。”
乔卿久眼神瞥向萧恕,笃定讲“是你替我送的对吧。”
“嗯。”萧恕没掩饰的意思,直接就承认了,“久宝比赛,这点儿牌面,总还是要有的吧。”
叶宛之看看萧恕,又看看乔卿久,恍然大悟,“师姐这是你男朋友吧,他对你好好啊,好贴心的。”
“叶宛之,讲完了吗?讲完我们该走了。”叶母冷脸严肃的插话,她至始至终都关注着女儿的一举一动。
能够允许女儿留下等待,特地对金奖师姐道声祝福,但绝不许女儿跟这种早恋的人走的太近,所以在叶宛之以羡慕的语气讲话时,立马发声打断。
“那师姐我就先走了啊。”叶宛之小声讲,又冲萧恕招招手,“师姐夫再见,要幸福啊。”
接着回头跃下台阶,三两步跨到母亲身旁,一起走远。
萧恕懒散地笑,“你不解释下吗?”
“解释什么?”乔卿久明知故问。
萧恕扬手,指向叶宛之的身影。
“人都远走了。”乔卿久端着副无所谓的样子,从萧恕肩上的挂包里摸出两颗柠檬糖,利落的撕开糖纸塞进自己嘴里,又如法炮制的撕另一颗,举到萧恕唇边喂给他。
萧恕配合的开口含住糖,就听见自家小姑娘软声答,“我不想追上去解释了。”
何止不想追上去解释,她明明巴不得别人误解。
即便早早下定决心,要把暗恋这件事情进行到底。可人是会随着时间推移,想要更多的。
已经见识到了后台抱着自己、神情那样温柔的萧恕,就没办法跟从未见过一样。乔卿久动了私心,她不想其他人再看到这样的萧恕了,她想要萧恕抱自己,只抱自己。
与萧恕被误会成情侣,乔卿久不会恼怒,反而觉得喜悦。
如果可以,乔卿久希望一辈子都不需要再解释自己跟萧恕的关系了。
等到她再大一些,有足够的勇气,恋爱不会受到旁人诟病是。
要堂堂正正的站在萧恕面前,说喜欢,说喜欢很久很久了。
哪怕后来会失去,也好过从来没能拥有他。
“哥哥,你在这儿帮我拍张照片吧。”乔卿久涌动的情绪在心底雷霆万钧,至唇边云淡风轻。
萧恕颔首,把乔卿久的奖杯从包中取出来,稳当地交到她手里,“拿着拍吧。”
于是乔卿久左手奖杯,右手永生花,亭亭立在剧场门口,周遭准备路过的人体贴的先停了步子。
“三、二、一,好了。”
恰有轻风掠过,裙角被扯起。
数据永恒的定格下这一幕,这张照片在做了萧恕三年整的手机壁纸,直到乔卿久帮他更新了张舞台照后才退役。
乔卿久回头望,蓝百合剧院的铜字招牌随岁月折旧,甚至“合”字之前在台风天被吹跑了,换了新的,增光瓦亮反倒混在暗黄色里显得碍眼许多。
这是她十二年职业舞蹈生涯的终点,句号圆满的令人艳慕。
奖杯在阳光折射下璀璨耀目,面前的少年人脊背笔挺,正在等着自己归家,永生花妍丽。
岁月极无情,可又太温柔。
乔卿久走下台阶,站定在萧恕面前,漆黑的杏眼里浸然着日光。
她仗着萧恕不学无术,以为对方不会听懂。
一字一顿的说隐晦情话,“我刚刚好像隐约听到了夜半的汽笛声唉。”
这个梗出自村上春树的短篇集里的一个故事。
“[女孩问男孩喜欢她到什么程度,男孩子回答说: “半夜汽笛那个程度。”
我在深夜惊醒,孤身一人,四下漆黑寂静,竟连钟声也消失了。
觉得自己开始远离一切熟悉的东西,远得不可思议,仿佛置身于向海地不断下沉的铁箱里。我似乎不为不为任何人爱,不为任何人理解,不为任何人记起---我发现自己成了这样的存在。即使我就这么消失不见,死在铁箱里,也没有人会察觉。
氧气逐渐开始稀薄,我的心脏疼痛难忍,在我快放弃的时刻,听见了非常遥远的汽笛声,声音若有若无,但我知那是火车的汽笛,一定是,黑暗中我竖耳细听,于是又一次听到了汽笛声。
很快,我的心脏不再痛了,时针开始走动,铁箱朝海面慢慢浮升。
而这都是因为那微弱的汽笛声的关系。
汽笛声的确微弱,听见没听见都分不清,而我就像爱那汽笛一样爱你。」”——[村上春树《夜半汽笛声》]
乔卿久没想到的是,萧恕因为这样一句根本不指望他能听懂的话愣在原地。
还差点儿松手把怀搂着的皮卡丘扔到地上。
乔卿久揪着皮卡丘的耳朵往上提溜起来,提醒他,“你抱好哦。”
萧恕被她唤回过神,薄唇微启,狭长的眸里载满了笑意,回了句跟乔卿久一模一样的,“我好像也听见了夜班的汽笛声。”
乔卿久眸光流转,无辜地看着萧恕。
“久宝并不是一个人听见了,你没有听错。”萧恕声音低沉,磁性十足,雪松的清洌驱散了几许暑气。
萧恕俯身凑近她的耳畔,每个字都在拷问乔卿久的灵魂,“久宝是不是不知道,村上春树,是我们社会少当家行走江湖的必备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