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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 第846节

      宁奕只能沉默。
    他知道,徐清焰对自己的情绪不止是“喜欢”,还有许多其他的,复杂的……比如感激,还有愧疚。
    他把徐清客的命字卷给了她。
    天都皇殿内发生的一起,她都知晓了。
    所以徐清焰觉得……她欠自己一条命?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既然徐清焰过得好,我便可以放心,我何必与你‘结营’?”
    缺少一个推动力。
    “我深知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真正靠谱的‘结营’是人心。”云洵双手虚搭在一起,诚恳看着眼前的黑袍年轻男人,“如果宁先生不愿意,那么谁也无法拉着你去结盟……但是你再仔细想一想,以太子的心性魄力,会留有不可制衡的‘棋子’存在吗?”
    烈潮之后,李白蛟布置棋盘,苦心积虑,花费了三年,将整座大隋天下变成一座收拢的棋局,而他是这座天下唯一的棋手,如今看似坐在他对面的东境主人……那位二皇子,其实早已经失去了对弈的资格。
    天下人都是他的棋子。
    只有少数的例外。
    “珞珈山是天下第一圣山……但羌山有位天才人物的出世,让这第一圣山出现了动摇。”云洵压低了声音,“有资格跳出太子棋盘的人很少,你是一个,洛长生也是一个。”
    宁奕眼神一凝。
    “宁奕,宝珠山一战,洛长生‘死’在了东皇手里……大隋天下气运折损,在这之前,他千里飞剑,从皇宫出来。”
    云洵翻掌取出了一枚通天珠,一字一句,“你自己看。”
    宁奕接过通天珠,掌心发力,一幕影像倒映而出,一辆悬挂风铃的白色车厢停在皇宫之前,这是教宗的马车,陈懿从马车上下辇,大戟抬起,然后掠出了一位白袍年轻男人。
    洛长生。
    与宁奕有过一面之缘的不老山年轻道士。
    谪仙的面色相当苍白,带着疲倦。
    “我的手下监管着天都皇城的每一个角落……情报司是‘陛下’的眼,太子未登基,我们自然也有理由替‘陛下’照看这座皇宫。”云洵低声道:“这是那一日的影像,洛长生入宫与太子面见,然后离开,奔赴北境,似乎得到了什么指令,或者是完成了什么交易……再然后,就如你所见的,他死在了宝珠山。”
    宁奕捏着通天珠,手指发力,将珠子握拢。
    深吸一口气。
    他与谪仙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彼此欣赏,宁奕在烈潮之前,一直深信,与妖族天下东皇的约战,一定是洛长生获胜……他未破十境,谪仙已是命星无敌。
    与东皇厮杀,虽然艰难,却没有面对洛长生真人时候那种“如临深海”的不可撼动感。
    在宁奕潜意识之中,若要将东皇与谪仙进行一个比较……那么,是后者胜的。
    但洛长生死了。
    “情报司负责查案的专员递交了一份案卷,我看完之后,生出了一个念头……洛长生的身死道消,是太子的意志。”云洵揉了揉眉心,再次从袖袍里取出一份卷轴,在宁奕翻阅之时缓缓开口,“北境长城约战失败,此罪要归咎沉渊,天都苦北境久已,太子需要一个‘契机’,来治将军府的罪,若无罪,便造一门罪。”
    宁奕看着这份案卷,这份案卷倒也简单,大隋的那位南疆公主,在东境金华城与自己分别之后,替自己给周游送信,然后就再无音讯……即便是情报司的探子也查不到这位大隋公主的消息,如果说洛长生在这世上还有一些在乎的人,那么李白桃显然是其中之一。
    洛长生身死。
    大隋气运折损……但北境将军府输走了大隋的压轴宝器,此罪不可饶恕,大局之下,沉渊君军权难保,这是太子撬动北境权力的第一步,他要将整座天下收拢,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只有东境,还有将军府。
    “宁先生,您可以选择相信太子。”
    云洵一只手按下那份案卷,“纵然你剑气无双,同阶无敌。但总有在乎的人,总有挂牵,到了最后,谪仙洛长生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你的下场。”
    第808章 联袂
    宁奕闭上双眼,脑海里总是闪过不老山那位年轻道士的画面。
    大隋神道剑之后最惊艳的天才。
    天上谪仙,举世无双。
    姜玉虚大真人说过,羌山为了两座天下的约战,准备了许多手段,洛长生这边的胜算很大。
    但他死在了宝珠山,就这般黯然落幕……谪仙命陨的结局,太蹊跷,太突兀。
    宁奕站在天下局势的角度来看——
    洛长生死后,东境三圣山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如果说先前还在东境与天都之间摇摆,想要谋取更多的“利益”,谪仙死后,羌山老祖直接出面,甚至参与了北境会议,这已经坚定了未来内战爆发之时站在天都这一边的立场。
    如果沉渊师兄不能破境,北境铁骑无法踏破凤鸣山,那么太子就会以“宝珠山惨败”来治将军府的罪。
    太子的确下的一手好棋。
    宁奕并不知道,远在万里之外,太子给出了第二手布局……将军府大胜,封沉渊君冠军侯,赐天都良田,实为劝退,封侯佳赏,若回天都,沉渊会不会是下一个裴旻?
    若不回天都,不受封号,又把君权放在何处?
    沉渊君能拖一时,却无法长久拖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世俗之间,若有道理,那么便是拳头大的那个人,说的是道理。”
    云洵平静道:“宁先生和洛长生一样,不出意外,未来一定会成为大隋拳头最大的那几个人,但现在不是……太子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们破境涅槃的那一天,所以他不会让你有那么一天。”
    宁奕闭上双眼,缓缓捋着自己的思绪。
    “你想怎么联盟。”
    “我想活下去。”云洵很平静的开口,道:“我对抗不了皇权,我之前所支持的三皇子在烈潮之中输得极其凄惨,但事实上我对于西境毫无感情,我支持的也并非是李白麟……而是徐清客先生。”
    “你当了袁淳的叛徒,我该怎么信任你?”
    宁奕睁开双眼,面无表情。
    “宁先生不必信任我。”云洵微笑道:“关于师门的事情,我也做不了更多的解释。只能说……我将老师教给我的那些道理,实际的贯彻在了这一生之中,老师把钥匙给了‘龙凰’而不是我,就说明他也从未相信我能信奉他的道。太宗陛下年已老矣,东西角力,我做出了选择,没有选择与袁淳先生一样的阵营,难道就是错吗?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子一样做了‘弑君’的不忠行为,然后呢?他得到了这座天下。”
    微微停顿。
    “宁先生,这世界是只看结局,而不看初衷的。”
    云洵施施然笑了笑,相当不认真的问道:“若说我的初衷也是为了让这天下众生过得更好些,宁先生信不信?”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杀死那些我所在乎珍重的人。”
    “我本来也做不到。”云洵淡然道:“但人总是会改变的……尤其当你面临一些不得不做的选择。心狠的人做不到杀死,心软的人连伤害都做不到,我是前者,你是后者。”
    宁奕没有否认。
    云洵笑了笑,问出了一个问题。
    “那么宁先生,你现在觉得,你能够做到不伤害一个你所在乎珍重的人吗?”
    宁奕看着这位情报司大司首的双眼,很清楚云洵口中那个自己“在乎珍重”的人……指的是徐清焰。
    他想做到,但做不到。
    这就是世事之无奈。
    “言归正传,我想与宁先生之间搭成一种‘微妙’的关系,这种关系不需要信任,只需要我们保持同样的想法。”云洵平静开口,“在天都的这场棋局之中,你我都只是棋子,至少目前来说……是的。越是往高处攀登,越是会认知到自己的渺小,我不想成为太子棋盘上的牺牲品。我想活下去。这就是我的目的,也是我所作的每一件事的出发点……如果有所违背,你自然也能够看得出来。”
    宁奕问道:“你现在要做的是什么?”
    “我想要这场谈判顺利。”
    云洵双手搭十,神情严肃,语速放得极其缓慢,“我要平安回到天都,拿到太子的‘解药’,只有与灵山的谈判顺利,才能保证这一路上,不会有地府的杀手,不知来路的刺杀者……太子留着我,是因为还需要我,我在天都内留了一些布置,后手。”
    他盯着宁奕,“我需要你帮我。”
    宁奕神情不动。
    果然如此。
    在出发前……他就已经想到了。
    “你是灵山新任佛子的恩人,与宋净莲,还有他的父亲,如今灵山的大客卿关系极好。”云洵的语气有着隐约的紧张,聊到这里,至此摊牌时刻,他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宁奕,所以一直在观察对方的神情。
    可惜的是,那个黑袍年轻男人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多的变化,木然坐在石凳上,倒空茶水,把握着空茶盏,脸上表情就像是万年不化的冰。
    眼神里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想法。
    宁奕忽然开口,“我要查宝珠山的案卷。”
    “我不相信洛长生就这么死了……他与东皇交战的影像,残留的通天珠画面,我全都要,不仅如此,我希望情报司能够把李白桃的案卷整理出来,她对我有恩。”宁奕看着云洵,三根手指捻住空的茶盏,保持着悬腕的姿态,认真道:“灵山的谈判,我只能答应你,我会做到我所能做的,但我不会以我个人的名义,去要求灵山做出改变……这始终是天都使团与灵山势力方面的斡旋,与我个人无关。”
    云洵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悬在嗓子眼里的心倏忽落了下来。
    他长长吐了口气,望着宁奕,缓缓点头,“宝珠山和李白桃的案卷,不难查,情报司一直有人在负责追踪……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跟你说,此事牵扯到了如今天都闹得沸沸扬扬的‘第四司’。”
    “第四司?”宁奕皱起眉头。
    大隋三司,执法司,情报司,平妖司。
    哪里来的第四司?
    “太子的春风阁,在烈潮之前,就已经渗入了三司之中,茶楼里走出了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已经在天都皇城内布下。”云洵的神情变得相当疲倦,“李白蛟在东西角力的这些年里,就在不动声色的做这件事,那些在春风阁里喝过茶的饮客,数量庞大到已经无法追究姓名,也根本不知道太子有多少心腹……在三司内开枝散叶,逐渐蔓延成一张巨大的脉络,于是就有了捕风捉影的‘第四司’的说法。”
    他看着宁奕,声音沙哑,说出了天都朝堂如今无数人猜测的那个虚无机构——
    “监察司。”
    “你的仇家,公孙越,据我手下的可靠消息,这三年他在为太子做事,私底下处理了好几桩不属于三司范围的‘大案子’……他明面上是执法司的少司首,但如今权势滔天,如果真的有‘监察司’的存在,那么公孙越就是监察司的大司首,负责周转第四司的人员,手握监察司的名单,而且负责记录三司内部人员的‘罪档’。”云洵想到了那个披着大红袍,昔日极其卑贱的男人,眯起双眼,寒声道:“第四司浮出水面的时候,就是太子棋局收官的时刻,春风阁的苗子已经长大,三司换血,监察司这些年收集的情报,关于烈潮那一日的罪证,将成为三司那些大人物的噩梦。”
    包括他自己……支持西境推动天都政变,只需要这么简单的一条,便足以置他于死地。
    “我如果回到天都,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监察司’的名单,证明第四司的存在。”云洵吐出一口气,阴沉道:“那股头顶悬着一把刀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宁奕心中默念了公孙越的名字。
    天都政变的推手……如果从“因果”的角度来看,其实是由这个“小人物”引起的,二皇子在西境路边收回的一条野狗。
    捡回天都之后,被养成了一只足够茁壮的恶犬。
    因果的最前面,是宁奕一时的心慈手软。
    看来这个漫长的因果还在延续……第四司给天都带来的影响,已经扩散到了自己的身上。
    宁奕沉声道:“李白桃的案卷与第四司有关?”
    “情报司已经出现了不可探查之地。”云洵点了点头,“太子给了公孙越很大的权限,他的府邸,还有副手的住处,以及平日里好几处停留的地方,都被铁律分出的阵法所笼罩,情报司无法探知清楚状况……李白桃的案卷追查停留在她‘进都’的时刻,据风眼的线报,她曾经入过一次皇都,有宝器探查出了红拂河的流淌出现异常,属于感应皇血涌动的异象,在那之后,南宫娘娘就被幽禁,现在应该已经被‘挪’到了红拂河的洞天里。”
    “背负血脉的权贵者,皇血引起的异象各自不同,李白桃的异象出现了两次,其中一次暗扣谪仙离都……所以情报司的猜测之中,洛长生与太子的交易,很有可能就与这位大隋公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