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琮天前不久刚过完40岁生日，身上那股子老干部的气息似乎随着这个生日的过去被彻底解除了封印，保温杯不离手，俨然要将养生进行到底。
    他慢慢悠悠晃进来，手里握着那个陆芷韵好生熟悉的保温杯——因为那是陆芷韵前不久送出去的生辰礼物，专门找设计师定做的款。
    莫琮天在陆芷韵面前坐下，手心掩着唇角轻声咳嗽了几声，脸色有些白。
    前两天那场雨他着了凉，一直拖拖拉拉不怎么见好。他自己带了水，助理进来要送茶，陆芷韵便只帮自己要了杯。
    陆芷韵先开口，“莫叔，要不要给你放几天假，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见好呢？”
    莫琮天摆了摆手，表示这都是小事，他抿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热水，干痒的嗓子好像因此舒服了很多，面色也连带着好了些。
    “芷韵，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辞职。”
    他一点铺垫和过渡都没有，陆芷韵霎时间愣在当场。
    “什么？辞职？”陆芷韵脸上笑意凝固，“莫叔，为什么？我能知道理由吗？”
    看着莫琮天那张脸，陆芷韵总感觉自己将他叫老了，不过按照辈分，她称呼对方一声叔叔确不为过。
    当时公司好不容易从陆正邦手里夺过来，百废待兴，多亏了莫琮天和许如玮帮她，这才有了如今的白氏的稳定。
    算算时间，这才大半年，一年时间都还不到，陆芷韵预想中年终帮她们两个人升职加薪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张口，莫琮天突然要辞职？
    陆芷韵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
    她对莫琮天的感觉亦师亦友，而且他和自己的母亲也算是莫逆，对陆芷韵来说，莫琮天的存在更像是一个无可取代的长辈。
    莫琮天笑了笑，看她的眼神宛如看一个孩子。
    “莫叔挺累的，芷韵，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我这么多年坚持在这里，想做的事情，想看到的，都已经看到了。你很坚强，也很有能力，莫叔相信，你妈妈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也会很开心。白氏以后有你就够了，莫叔的存在不那么重要。所以就想，剩下的时间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明白了，他是心愿了了，又眼看着白氏步上正轨，所以萌生了辞职的想法。
    陆芷韵还想留一留，刚想开口，莫琮天轻抬了抬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芷韵，成全叔叔吧，好吗？”
    他那双惯常温和的眸子看着陆芷韵，眼底竟有淡淡的乞求。陆芷韵喉间一哽，挽留的话就那么再说不出口了。
    最后起身离开前，莫琮天看着陆芷韵说，“明天能陪叔叔去看看你妈妈吗？”
    看陆芷韵不解的看着自己，莫琮天轻轻笑了笑，“后天人太多了，怕吵着她，又怕想说的话她听不见，所以明天去，清净。怎么样，陪叔叔去吗？”
    陆芷韵没怎么迟疑，点了点头，心里升腾起难过来，一开始还很淡，后来就逐渐浓烈起来，压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卡的难受。
    莫琮天离开许久，她还没能缓过神来。
    私心里又觉得，莫琮天辞职这件事，于白氏可能是莫大的损失，但是对莫琮天来说，说不定是好事。
    他最好的时光都蹉跎浪费在了一件事情上，对她母亲的一腔深情数十年不变，没能娶妻也未能生子。
    只希望离开了，他能放过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人，后半生一切安稳吧。
    念及此，陆芷韵脑海中突然划过章若仪的脸。
    她来的少，连带着章若仪都见得少了，也不知道她最近如何。
    而此时，被陆芷韵在心里念叨的章若仪，正在莫琮天的办公室里对着一地碎片自责。
    她一直做莫琮天的助理，刚才看到他进来，从他手里接过保温杯想帮他续点水，没想到没拿稳，手底下一抖，杯子摔到地上，内胆还完好，外面那层钢化玻璃就那么碎成了一片一片。
    “经理，我不是故意的。”章若仪都快哭了。
    莫琮天很喜欢这个杯子章若仪知道，因为这个杯子他几乎不离手。
    就这么被她弄碎了。
    莫琮天听到碎裂声响也吓了一大跳，看向地上的眼神藏着显而易见的可惜。
    不过他温和惯了，对章若仪更是如此，只笑了笑，“没事，碎了就碎了。放心吧，我不告诉你们陆总是你打碎的。”
    他总是如此，这反而让章若仪更觉得自责，就这么和红了眼眶。
    碎玻璃就这么放着肯定不行，章若仪不想让莫琮天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跑出去找扫把和拖布。
    拿进来之后情绪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想打扫，莫琮天却从她手中接过来，温声道，“我来弄，你去吧。”
    章若仪觉得不合适，可是说话间莫琮天已经看似温和实则不容拒绝的将扫把握到了自己手心，眼神认真的打扫起来。
    他神色间偶尔流露出心疼和遗憾，章若仪离得近，看的一清二楚。
    将碎玻璃都归拢到一处，章若仪还以为莫琮天会扫起来倒进垃圾桶，没想到莫琮天却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个黑色的牛皮纸袋，珍而重之的将碎玻璃都归拢了进去。
    章若仪还以为他想拿出去扔，伸手去接，意思是自己来，没想到接了个空。
    莫琮天看她还在，笑了笑，“没你的事了，去忙吧。”
    章若仪看着他手里的纸袋，直觉自己脸上的笑有些僵硬，“那，这个……”
    “这个我来处理，你放心吧，不怪你。”
    章若仪呐呐的点了点头，往办公室外走，走到门口堵额时候鬼使神差的回了头，发现莫琮天竟将牛皮纸袋小心的放进了自己上下班随身的公文包里。
    脸上认真的神情，不像是那是一堆碎玻璃，反倒像是一包钻石一般。
    章若仪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收紧，直到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
    她定了定神，走出去，轻轻将门拉上关紧。
    莫琮天收拾好，看章若仪出去，压抑在嗓间的咳嗽声终于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