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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44)

      陈家父子的矛盾从陈起独掌一军时就产生了,本质上就是谁听谁的问题。陈敷要儿子绝对臣服,哪怕儿子有更优秀的计划方案,也要放弃利益屈从于父亲的权威。陈起这狂夫自从掌握兵权就不再受控制了,哪怕遭受到陈敷的强权打击,他也只是口服心不服,随时随地准备干翻陈敷,独掌陈家。
    因吃过被父亲控制打压的亏,且陈起只有谢青鹤这么一根独苗,他赌不起。
    所以,陈起让了一些自主权给谢青鹤,希望儿子懂事,不要走上他的老路。
    毕竟,他十五岁才开始跟亲爹对着干,陈敷就糟心了半辈子。他这茁壮的独苗儿子才八岁啊,真要铁了心跟他对着干,他糟心的日子岂不是比陈敷还多七年?若是命好身体好,他再比陈敷多活几年,那就得被陈敷比得更惨了!
    这是谢青鹤第一次感觉到了陈起的可爱之处。
    他也第一次想,若师父来了,这个心心念念想着要和儿子处好关系的陈起,就不必想那么多了。
    ※
    一路返回青州,伏传始终没有追上来。
    常夫人与常朝都不知道伏传如今的能耐,想着他既然晚来一步,赶不上来也很寻常。常夫人虽很担心伏传是否安全,却也没有催问焦急。常朝知道伏传轻功绝佳,连这份担心都没有。
    唯独谢青鹤深觉奇怪。以小师弟的身手,就算带着林姑和留着接应他的奸细女婢,也早就该赶上来了。一路上拉拉杂杂走了快二十天,谢青鹤有心等一等伏传,还故意借口吃腻了干粮,生生耽搁了一天,在荒野打猎娱亲玩耍,也始终没等到伏传。
    抵达青州之后,这几个月常常在外开小差的陈起没有停留很久,次日就出行巡城去了。
    没了陈起管束,青州就属谢青鹤最大。不过,才跟陈起讲和,谢青鹤也不好前脚被接回来,后脚就急匆匆地再次出城陈起明显也不是太好的脾气,直接上脸踩,把他踩发飙了可不妙。
    谢青鹤占了一卦,卦象不大好。不过,这一卦应在以后,不在眼前。
    眼前无碍。
    思前想后,谢青鹤向安莹调了一队青州守兵,命常朝亲自带队,沿途寻找接应伏传。
    让谢青鹤哭笑不得的是,常朝大概是接人心切,这支队伍出去了也没回来,彻底断线了。
    谢青鹤很笃信自己的卜术,也不是很担心伏传。他甚至有些怀疑,小师弟是不是在与自己置气?故意躲着不肯回来?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小师弟那么乖,怎么会故意让自己着急?
    爱子心切的常夫人就不一样了。伏传一天不回来,她每天都要派人到谢青鹤处问六遍,上午两遍,下午两遍,晚上两遍。她这么缠着谢青鹤不放,姜夫人意见也很大,据说两人还争吵过。
    姜夫人向来霸道,她认为,哪怕她养的庶子也比常夫人的亲儿重要金贵。
    两位母亲争执起来,姜夫人地位身份气势全方位压制,常夫人勉强取胜的原因在于,因为她太过于担心伏传的安危,一天比一天憔悴,没多久就瘦了一圈,姜夫人看着她有点舍不得骂了。
    最后,姜夫人叫谢青鹤过去,下了命令,叫谢青鹤每天六遍送消息给她。
    既然知道母亲挂心,为何不主动来报?姜夫人假惺惺地责怪了谢青鹤一句,无非是有信了还是没有信,叫个小儿立在门前,上午两遍,下午两遍,晚上两遍,就照着这个时辰来报信。
    谢青鹤安慰了常夫人无数次,常夫人不相信他的卜术,认为他在推搪敷衍,谢青鹤也很无奈。
    现在姜夫人也被常夫人打败了,谢青鹤只得回去找了个守门的小奴,专门给常夫人送信。
    这事闹了有近一个月,谢青鹤向安莹索要的第二支队伍也出了城,伏传终于拖家带口地进了青州。他回来这事就搞得青州非常谨慎,跟着他回来的有近六百人,谁也不能肯定里面是不是有奸细,安莹马不停蹄地进行甄别安置。
    伏传也没有直接回别宫拜见,他就待在临时安置点,配合安莹做各种询问。
    他带回来的各种书籍书简,就一批一批地往别宫图书馆里运。谢青鹤没有见到伏传,倒是先见了伏传带回来的竹简。究竟是怎么回事,弄了什么情况,底下人也是一问三不知,谢青鹤使人去知会了常夫人一声,牵着马就往安置点跑。
    大兄!伏传听见奔驰而来的马蹄声就往外跑,恰好迎到了谢青鹤。
    谢青鹤见他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也削短了,脸也黑瘦了不少,顿时大吃了一惊。以小师弟的修为,什么样的苦行才能让小师弟脸蛋儿削瘦,还晒得黑漆漆的?
    你这是?谢青鹤难得打了个磕巴,从马背上迟疑地滑下来。
    伏传屈膝全礼,起身解释说:我接了林姑之后,原本想直接出城与大兄汇合,恰好途径妘家的藏书阁。那时候晚霞如火,从藏书阁的屋檐上侵染而过,我就想起
    他凑近谢青鹤身边,小声说:史上这藏书阁被秦帝一把火烧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站了回去。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四处都是青州守兵和被伏传带回来的王都难民。二人在人前都很留心举止,不愿被人议论无礼。
    伏传继续说道:这事也不知道应在哪里。我想我们家都有桑山旧藏,能习得驯书,秦帝家里的藏书阁不知道多少好东西呢?我就想着去给他搬回来!
    谢青鹤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想法和做法。
    世上很多传承与典籍都是在乱世中殁于战火,这所谓的战火,也不都是胜利的一方进城之后烧杀抢掠。历史上秦廷皇帝就是在陈家攻入王都之前,专门命人去藏书阁放了一把火,他认为不能将秘藏之文明留给犯上作乱的草莽贱人,一把火把秦廷秘藏孤本烧了个精光。
    谢青鹤就算能说服陈起不要去烧王都的藏书阁陈起其实也没有烧书的习惯,他这人附庸风雅,从他抢姜夫人做老婆就能看得出来,好东西他是要自己藏着的他也不可能在攻入王都之前,就阻止秦廷方面去藏书阁放火。
    小师弟抢了几十车回来,光是怎么偷出来就够费心了,何况还得一路运回青州。
    辛苦你了。谢青鹤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以你的修为,足以过目不忘。一一翻看记下,回来默刻就罢了,何必这么麻烦?
    伏传得意地笑道:认识的我都记住了。运回来的都是不认识的!我怕记漏了细节,大兄不好研究,干脆就全部弄出来了。确是费了些功夫,到底是弄回来了。
    谢青鹤就夸他:辛苦辛苦,好大功劳。
    就在此时,一个身穿布衣、肤白唇红的少女拉了拉身边的兵丁,问道:隽小郎与何人说话?她说话的声音略带了一丝稚气,模样却是说不出的俏丽。
    适才隽小郎亲自带着这女郎来见安莹将军,说这女郎是他在王都结识的好友,也是出身名门大族的著姓女郎,言辞间非常亲密信任。所以,在场的兵丁都没把她当作奸细看待,客客气气地回答道:好叫女郎得知,与隽小郎说话的乃是我家少君。
    这少女眼中光华倏地黯了下去,嘴角却微微翘起,笑吟吟地说:少、君啊。
    第239章 大争(51)
    伏传与谢青鹤重逢正在开心,简单解释了这几个月的去向,其余时候都在互诉别情。
    至于说路上遇到的、捡回来的各种难民,他随口带了几句,掺和在经历之中,也没有非常着重地介绍,更没有把谁谁谁拉来拜见谢青鹤的意思陈丛是陈家少君,离着太子的位置无非一城之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谒见相识的普通人。
    我把大兄的旧识也带回来了。伏传只着重说了一个人,悄悄看,她盯着咱们呢。
    谢青鹤满眼都是小师弟,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被伏传提醒之后,才发现拐角处拉着青州兵说话的少女,当即有些惊讶:缵缵?
    伏传点头:我想辙去搬藏书阁的宝贝,她突然出现,假作是看守的宫女。秦廷有巫姑祭祀的传统,藏书阁也一直由灵间的鬼女打扫看守,这也不奇怪。不过,伏传抿嘴勾起一丝狡黠,她不知道我知道她的身份。
    谢青鹤对伏传没有任何隐瞒,燕城王让缵缵刻意交好他,每到晚上与小师弟见面的时候,他就会跟伏传说一说日常,自然会提起与他朝夕相伴的缵缵。但是,就算小师弟知道缵缵的存在,也没有正式见过她,不该一眼就拆穿缵缵的身份吧?
    想到这里,谢青鹤心里一软,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痒,不顾众目睽睽之下,拉住了伏传的手。
    是属猫儿的吗?谢青鹤捏了捏伏传的鼻子,就这么好奇?
    伏传嘿嘿一笑。
    燕城王都对大师兄使美人计了,他不得悄悄爬墙,看看美人长什么样儿?
    要说担心大师兄被美人勾跑,伏传还真的没有。就是挺好奇,忍不住要去看一看。待他发现燕城王的美人是个稚气未脱的黄毛丫头之后,每回谢青鹤提起美人计,他都忍不住嘿嘿嘿。
    只是这偷偷摸摸去看美人的事,坚决不能被大师兄知道。
    这回赶巧漏了馅儿,伏传只管装傻,含糊了过去:大兄不知道吧,太子登基之后,善待燕城王府的所有人,她也被册封为长公主。
    嗯?谢青鹤是真的挺意外。
    天子驾崩、太子登基的消息,早就随着圣旨颁行遍传天下,不过,太子登基之后,为了稳定朝局安抚世家,进行了规模颇大的敕封,在密密麻麻的各种封赏诏书中,陈家这边也只关心王都任命了何人担任新的丞相、朝内各种官职变动。
    秦廷早已没了天下大部分城池土地,就算把公主封在青州,那公主还敢来青州实邑么?
    何况秦廷都不敢往陈家占据的地盘上封,往南还有三五个孤零零的诸侯,陈家没功夫去料理,隔着王都足有大半个版图,表面上仍旧尊奉秦廷皇帝为天子,秦廷就可劲儿往那边封官封侯
    一纸空文的虚假荣耀落在妇孺女眷头上,陈家当然不必关心。
    说她母亲是养在别宫的息美人,因故无封,现在天子死了,总得让公主给君父哭丧,追封了息美人,又给她正名。不过,我看她天天都藏书阁钓我,根本不管刚认的亲娘,这身份真真假假的还真不好说。伏传说。
    谢青鹤又往缵缵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少女已经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
    她对燕城王极为仰慕敬服,此来青州,居心叵测。谢青鹤觉得伏传既然知道缵缵的身份,就不该把缵缵带回来。但是,考虑到伏传想从藏书阁里偷书,没有缵缵的帮忙只怕不容易,轻重之间也不能责怪小师弟失了分寸。
    着人盯紧些吧。谢青鹤说。
    说话间,常夫人的车驾也已经到了,不等仆妇架好踏凳,常夫人就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伏传冲谢青鹤使个脸色,转身去向常夫人见礼。常夫人早些年就被伏传扎惯了,见面也没有扑上去抱住心肝宝贝儿,只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等伏传向她拜礼起身,她才含着泪问:怎么也不来封信?岂不知家中担心着急?
    伏传被问得一愣,连忙跪下,向常夫人赔罪:儿知罪。阿母息怒。
    常夫人气道:我是向你问罪么?
    谢青鹤上前解围:他此行遇到些麻烦,想来也不是故意不捎信回来。以后不敢了。故意在伏传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还不起来?阿母只要你过去哄一句,怎么就跪下了?
    伏传抬头见常夫人袖中捏着手指,想了想,果然起身去挨着常夫人:阿娘。
    常夫人气急含泪的容色瞬间消融,搂着他哽咽片刻,不迭地说: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伏传有些紧绷的挨了她片刻,意识到自己皮囊幼小,不会压着撞着常夫人,才慢慢地松弛下来,靠在常夫人的臂弯里。这是他有生以来,感受过的,最像娘亲的怀抱就算他再挂念刘娘子,刘娘子也只是伏蔚记忆世界里无法碰触的一道虚影,常夫人给他的,全都是实实在在、可以感受的温度。
    伏传有些愧疚。
    这段时间,他只想过大师兄是否记挂自己,也知道大师兄精通占卜之术,不会很担心自己。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常夫人会担心他的下落和安危。
    一次都没想过。
    常夫人见这里乱糟糟一片,很想把伏传接走。
    伏传待在营中主要是为了关照被他带回来的难民们,盘查身份、祛疫换洗、分发日用、安排居处,林林总总要走不少章程。有伏传在此盯着,跟他回来的难民们就似有主心骨,安莹派来负责维持秩序的青州兵也都非常客气。
    听了伏传解释之后,常夫人就不坚持了:来得匆忙,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阿母这就回去给你收拾衣裳吃食你这脏兮兮的样子,也该洗一洗了。
    伏传不大好意思地抓了抓削短的头发:我待会儿就回去了。等我回去吃饭,不用送来。
    常夫人也不坚持,说:灶上烹着你爱吃的小彘,记得来吃。
    这是担心伏传回了别宫就一头扎进紫央宫,跟着谢青鹤厮混,根本不记得去见母亲了。
    送走常夫人之后,伏传悄悄跟谢青鹤商量:我原本想叫林姑去望月宫待着,现在只怕还得求大兄周全。
    他俩住在紫央宫侧殿,正殿是陈起驻跸之处,安防非常严格。谢青鹤平时没心没肺地往家里拉人,伏传的身份又远了一层,不如谢青鹤那么理直气壮。加上林姑是王都出身,让她住在紫央宫就更不方便了。伏传一开始就打算让林姑去望月宫,在常夫人身边谋个差事,也算自力更生了。
    但是,常夫人这么恋子,要她知道伏传隔三差五去给林姑看脉调方子养身体,难免起嫌隙。
    这事简单,就叫她与素姑做伴。谢青鹤先应承下来,转而问道,就没想过让她在城里住?她是世家婢出生,有自理能力。未必就想继续做奴婢。
    伏传想了想,说:待她把身体调养好了,再说其他的事吧。她要想自立,我也很开心。
    隔了片刻,他又忍不住问:大兄这么问我,是不是觉得不便将她安置在紫央宫?我只是与大兄商量,大兄觉得不方便,在城里找间屋子让她住下也好。在王都什么破烂屋子都住过了,她也不是锦衣玉食娇娇气气的贵妇。我三五日出来给她换个方子,也不费多少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