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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念 第14节

      …………
    “是谁提出要散席的?”
    “另外那两个朋友,她们已经约好了麻将局。我没同意,说喝尽兴了才能走。”
    “柳纯什么反应?”
    “她在我旁边笑,为那两个朋友帮腔,然后挥挥手让她们先撤。”
    “你能看见墙上的表吗?现在是几点?”
    “能。”李小宛顿了一下,像是在看时间,“8点35分。”
    “谁喊的结账?”
    “小纯坐在靠近门的地方,是她让服务员拿账单过来的。”
    “是谁结的账?”
    李小宛沉默了一会儿,伸出左手,表示自己要考虑一下。
    戚宁提示她:“谁结账的问题应该很容易,看看你钱夹里或者查查信用卡里钱少没少就行了。”
    “虽然我在单位管财务,但在个人方面是非常粗心的,对于钱包里到底有多少钱,我从来都没有概念,所以也看不出少没少。”
    “那我们来分析一下,账单是柳纯让服务员拿进来的,而且她坐的位置离门更近,理论上服务员会把账单拿给她。”
    “哦,对……我有点儿想起来了。我伸手去抢账单,小纯拦住我,从包里拿出钱递给服务员。小纯一贯很大方,出去消费总是抢着付账。”
    “结完账你们就走了吗?”
    “对。”
    “你再看一下时间。”
    “8点40分。”
    “你现在应该和柳纯往饭店外面走了。”
    “我们边走边聊天。”
    “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人注意你?”
    “我们路过大厅,有几个桌的男人看过来。”
    “那几个男人长什么样?描述一下。”
    “年龄都挺大,都喝得脸红脖子粗,没什么特别。”
    “接下来你们应该去停车场开车吧?”
    “是,我们俩的车是并排停的。”
    “你们喝了酒怎么没叫代驾?”
    “本来是要叫的,可是小纯手机也没电了,巍然有工作又不能来接她,我说用我手机给她约一个,她说算了,也没怎么喝。听她这么说,我干脆也没叫,我住得比较近,10多分钟的路。”
    “之后你们直接上车走了吗?”
    “没有,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天,正好都醒醒酒。”
    “在她的车里,还是你的车里?”
    “我们是站在车外聊的,我靠在我的车头上,她站在我对面。”
    “聊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互相开了一会儿玩笑。我说她衣服穿得土气,笑她怎么官越做越大,品位却降低了。她笑着说,她升官靠的是实力,不是美色,还说公务员工资低,买不起名牌。我开玩笑说,别装穷了,谁不知道领导工资基本不用。小纯又笑着说,没人向她行贿,她也不敢受贿。我想起包里有几张我们商场的购物卡,就随手掏出一张给她,说没人行贿那就我来吧。小纯不要,我们推搡了一会儿,还是我硬塞到她包里的。”
    “购物卡是什么样的?”
    “跟信用卡差不多,里面有500元钱。”
    “然后呢?”
    “然后我们互相嘱咐小心开车便分手了。”
    “很好,你做得很好。”在戚宁的引导下,李小宛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地呈现出来,戚宁也似乎在她的回忆中捕捉到了一丝端倪,“下面,我们再回到你们站在车头前聊天的场景。”戚宁停了一会儿,给李小宛喘息的机会,好让她的大脑能够从容地转换场景,“好,现在告诉我你眼睛里看到的东西。”
    “我和小纯在饭店门前的停车场,这周围大概停了三排车,我们的车在最前排。我看到饭店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的脸;停车场周围好像没什么人,也没有保安;身后是一条马路,来回穿梭着很多车;马路边上是一排法国梧桐,还有几盏暗黄的路灯。”
    “你周围有什么气味?例如香水味、烟草味等?”
    “有一点点烤肉的味道,应该是从旁边烧烤店传出来的;还有就是我和小纯身上有香水、酒气、饭菜的味道。等等!我好像听到了一点儿响声……有自动开锁的声音,还有轻轻关车门的声音。”
    “声音来自哪里?”
    “不是马路上的,好像就在我身后的几排车里。”
    “你现在回头,看看哪辆车里有人,试试隔着挡风玻璃看一下那个人的脸。”
    “我看到了,是个男人,他就在我车子后面的车里,他的脸我也能看见。”
    “描述一下。”
    “无法描述。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能看见他,但就是无法形容那张脸。不过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在哪里见过?你的同学?你老公或者你朋友的朋友?你的客户?你打过交道的公职人员……”
    “不是……”李小宛来回摇着头,接着静默了一会儿,伸出右手,表示自己真的记不起来。
    “好吧,没关系,你放松些,转过头来看看柳纯的反应。”
    “她好像微微点了点头,笑了一下,不过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我后面的男人。”
    “你再回头,看看车子的特征,颜色、标志、车牌号等。”
    “车子好像是黑色的,其余的看不清楚。”
    “你看看那个男人,再试着描述一下,哪怕是一个非常小的特征。”
    “不能,真的不能!不能……”李小宛一着急,情绪激动起来,身子瑟瑟抖动起来。
    戚宁赶忙近身握住李小宛的手,让她保持着安全感,紧接着说:“没关系,别想了,慢慢放松下来。哎,对,放松,放松,好,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戚宁将李小宛从沙发上扶起来,李小宛睁开眼睛,直了直身子,好像做了一场梦。
    “你在停车场与柳纯对话的一幕,你对程队说过吗?”
    “没有。”李小宛活动了一下筋骨,一副无所谓的口气,“我先前对这段记忆真的很模糊,再说那购物卡里一共就500元钱,以前也给过她几张,而且那种卡在我们这种高管手里多的是,都是与客户联络感情用的。我也没别的意思,便宜好姐妹一张卡不算啥。而且那天的饭局说好了我做东,本来就应该我结账,小纯帮我结了,我表示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是当时能想起来,我也不会对巍然说的。就一张购物卡而已,不可能跟小纯的遭遇有什么关系。”
    李小宛以为那无关紧要,可戚宁却不这样想——也许正是那500块钱的购物卡,让柳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4 释放恶魔
    “柳纯的死可能源于一场误会!”旺客美食城门前的停车场中,戚宁指着其中两个车位,对身边的程巍然、老徐和方宇说,“当晚柳纯和李小宛从饭店出来,没有直接上车,而是站在这里聊了一会儿天,其中玩笑地提到了‘受贿’‘行贿’的字眼。分手时,由于聚会是柳纯埋的单,李小宛作为召集人觉得不好意思,就硬塞给她一张充有500元钱的商场购物卡。而那时凶手就坐在后面的车子里,他目睹了这一过程。他也许和柳纯认识,或者有过一面之交,总之他肯定知道柳纯的公职身份,所以想当然地认为柳纯在接受贿赂。而这一错误地解读,让本已经处在高度愤懑中的凶手产生应激反应,于是他跟踪柳纯,最终实施了犯罪。
    “另外,还有一点,可能你们都无法想象。我初步判断,凶手是个偏执狂,具有道德洁癖。案发当晚,作为公职人员且是国家干部的柳纯,没能很好地约束自己的行为,违反交通法规饮酒驾车,这应该也是引起凶手愤慨,痛下杀手的因素之一。”
    戚宁停下话头抬眼扫视在场的几个人,他们都低着头一副沉思状。戚宁继续说:“现在我认为,柳纯案与‘8·22’连环杀人案很可能系同一凶手所为。柳纯是第一个受害人,他拿走项链是作为纪念,但不小心掉落在了高雅静的命案现场。”
    时隔一年,柳纯被杀真相终于浮出水面。警队精英尽出,全力追查了将近一年的真相,竟然如此简单,如此荒谬,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戚宁查了出来。徐天成、方宇他们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程巍然的心情更为复杂些,仅仅是一个误会就让妻子送了命,毁掉了他们的家庭,毁掉了活着的人的未来。这是天意弄人,还是一个惩罚——是惩罚对家庭不忠的人吗?那么应该被惩罚的人是我,而不是小纯,不是吗?
    真相近在眼前,程巍然心中的负疚感并没有被化解,反而愈加强烈。
    天开始泛黑,远处的夕阳逐渐被街灯的光影取代,光影透过法国梧桐斜射在停车场中,几个长长的身影犹如雕像般凝固在各自的思绪里。那像是一种祷告,祈求逝者于天堂之上一路走好。
    沉默了好一会儿,徐天成问:“既然是同一个凶手,为什么柳纯案会与眼下的连环杀人案差别那么大?还有……”
    徐天成还没问完,程巍然就打断了他:“走吧,进去再详细说。既然来了,吃个饭再走。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尤其是小戚,还熬了通宵。今天我请客,你们随便点。”程巍然说完带头向饭店走去,几个人便跟在身后进了饭店。
    服务员引领几个人到了雅间,端茶倒水递上菜谱。程巍然随手将菜谱扔到徐天成和方宇面前,两个人倒也熟练,没看菜谱随口报了几个菜名,服务员记下之后退去。
    服务员出去之后,几个人便迫不及待地一连串问道:“柳纯案与连环杀人案在手法上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凶手为什么间隔那么长时间才继续作案?而这次作案的频率为什么会如此之高?为什么会有仪式?仪式为什么在柳纯案中没有出现?”
    戚宁拿起茶壶给几个人添了一圈水,自己也倒上一杯喝了几口,低头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抬头说道:“从表面上看,柳纯案确实与一年之后开始的连环杀人案大相径庭,不过当我们把这种现象放到犯罪人心理层面上去分析,就会看到它的合理性。
    “变态心理的形成会有一个相当长的累积过程,从时间上追溯,甚至可以追溯到一个人的幼年时期。而从具有变态心理到变态杀人,同样需要一个从开始到发展的过程。我们已经知道,凶手属于追求权力型的杀手,他在实施作案时幻想自己具有某种身份,具有审判、惩罚别人的权利和义务。也就是说,在他的人格中具有偏执妄想的一面。而从他连续作案的过程来看,他几乎以强迫的方式,严格、精细地执行着每个环节,并且沉迷于追求完美。虽然目前还无法判断整个仪式的逻辑性如何,但就凶手选择示罪的物件来说,是非常恰如其分的。由此判断,凶手的偏执妄想已经发展到一种极度的病态,造成了他人格上的障碍,心理学称之为偏执型人格障碍,也可以称为偏执狂。
    “偏执型人格障碍的应激反应主要来自‘自我伟大以及对迫害的妄想’,它有三个心理发展阶段——逃避、自卫、进攻。就本案凶手来说,他最初受到挫折的时候,会选择默默承受,或者假装那件事情对他没有影响,同时又会通过规范自我行为来避免挫折的再现。但是随着挫折的反复经历,凶手心里开始产生恐惧、焦虑乃至愤怒的情绪。当这些情绪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他就需要寻求解脱。由于对自我伟大的幻想,他将自身遭受挫折的原因归结到别人的犯错,认为自己的遭遇都是因为某些人的错误和迫害所致,尤其是那些手中握有权势,能够改变别人命运的人。这就是他在日后的犯罪中,选择那些在社会上拥有一定地位,但又具有严重道德缺陷的人作为加害对象的原因。这个阶段的凶手开始具有反社会的性格特征,暴力幻想也成为他释放自己的一种方式。到了第三个阶段,也就是柳纯遇害当晚,凶手一定正在经历着,或者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一次生命中的重大打击,再加上先前累积下来的刺激性因素,让他的焦虑和愤怒都达到了不可抑止的地步。而对于柳纯的错误解读,最终让他将暴力幻想变为现实犯罪。”
    “这么说,柳纯就是那把打开锁释放出恶魔的钥匙?”程巍然喃喃地说道。
    “不!不是柳纯也会是别人,她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戚宁看了程巍然一眼,继续说,“正是这一次带有偶然性的冲动犯罪,让凶手心中的焦虑、愤怒一扫而空。生理和心理都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以至于在随后的日子里他会时常回味。但亢奋的情绪终归会冷却下来,受过正常教育、具有道德良知的一部分人格重新显现,杀人的罪恶感便油然而生,同时警察的追捕也让他心生恐惧。于是,罪恶感和恐惧感成为他新的困扰,焦虑感便随之恶性循环地涌现出来。由于先前已经经历过一次完美的释放,于是他开始渴望重现那种感觉,由此他的生理和心理、理智和欲望开始了一场痛苦的博弈。而这场博弈到底能够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但是可以预见他的结局——他终究是无法摆脱灵魂的桎梏。随着刺激性因素再次出现,凶手最终选择拿起屠刀,开始了他的杀戮之路。
    “在此期间,凶手还会有一个自我心理辅导的过程。他需要让自己的杀戮符合逻辑,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于是便借助或者创造了某种仪式——仪式成为他杀人的理论基础。”
    戚宁顿了顿,一脸难过的表情:“如果没有意外,这场杀戮也许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因为杀人已经成为凶手追求权力获取安全感的方式。”
    戚宁的一番解释详细透彻,以理论结合现实案例,将几个人的问题回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几个人不由得听入了神,菜都上来有一会儿了也没动筷子,直到餐厅老板进来,他们才回过神来。
    餐厅老板也是徐天成和程巍然的熟人,听闻这几个人来了,特意过来送上一个果盘,还给添了两个菜——一盘大闸蟹,一盘新鲜的生鱼片。原本徐天成和方宇就没客气,荤的素的点了一桌子,现在就更丰盛了。
    老板应酬了一会儿,客气地出了门。程巍然张罗大家动筷子,见老徐和方宇盯着一桌子菜,好像有些不够满意,唉声叹气的。程巍然知道这俩酒鬼肯定是被那大闸蟹和生鱼片勾出酒虫来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看你们俩那没出息样,好,喝点儿酒吧,我来开车。”
    程巍然的话一出,刚刚还有些兴致不高的两人腾一下生龙活虎了。“对啊!反正现在是下班时间,有生鱼片和新鲜大闸蟹不喝酒太糟蹋了!”方宇“嘿嘿”笑着说,而老徐早就跑出包间外,嚷着让服务员上酒。
    一边是其乐融融,另一边则陷入痛苦的自虐当中。
    就在同一个夜晚,一家酒吧的小舞池中,一个娇俏的身影在疯狂地扭动着。她曼妙的舞姿吸引了众多男士的目光,但她并不快乐。当霓虹灯闪过的时候,你能看到她幽怨的双眸中噙满泪水。
    第七章 鳄鱼的眼泪
    1 地狱的救赎
    杜善仁从昏迷中渐渐苏醒过来。
    脑袋后面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脖子上凉凉的,他本能地想伸手去摸一下,可是手动不了,他想站起来,身子同样也使不上力。他开始有些慌了,使劲晃了两下脑袋,瞪大眼睛急切地向四周张望,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终于弄清楚了状况。此时他正处在黑漆漆的荒郊野外,身子躺在杂草丛生的土坡上,双手被绳索结实地反绑在后背。土坡下面是一片湖泊,水波随风浮动,泛起阵阵涟漪,月亮的倒影好似破碎的镜面,千疮百孔。
    “我怎么会在这里?”杜善仁在大脑中将这一晚上做过的事情迅速地回忆了一遍:六点半钟从公司出来,陪女儿到王朝酒店招待客户,但由于身体原因不宜过度操劳,他只礼貌性地照了个面便借故告辞,接着司机便把他送回了家;大概八点左右,他接到一个熟人的电话,说要帮他引见一位投资人,让他立马赶到“裕园茶室”碰面详谈;八点一刻左右,他独自驾车赶到约定地点;停好车,从车上下来,随即便感到脑后突如其来一阵凉风……然后就是眼前这幅光景了。
    杜善仁正惶然无措,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醒啦?”
    这声音很耳熟,分明就是给他打电话的人。杜善仁来不及多想,挣扎着用尽全力坐起身子,使劲扭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黑衣黑裤、衣服兜帽罩在头上的身影,他双手插在衣兜里,看似悠闲地眺望着土坡下的湖波景色。
    “兄弟,你、你这是啥意思?”杜善仁惶恐地问道。
    “唉!”黑衣人叹了口气,好像被杜善仁打扰了情致,答非所问,“景色不错,空气也很好。可惜了,很快这里就不会如此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