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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5)

      钟燃整理下了桌面,足下蹬着转椅来到顾珩北旁边,递给他一叠厚厚的量表和分析报告。
    这是他画的房树人,你看,钟燃倾着身,和顾珩北一起看一幅简笔画,他的手指点在画上,整张图纸被高大的楼房占满了,线条力透纸背,他很自信,有很高的智商,完全符合他的个人画像。但屋顶和墙壁甚至门板窗框都被加粗涂黑,这表明他有很深的沉重感和负重感,他在努力控制自己,但并不打算对别人坦白,所以这么高大的楼房,所有的门窗都是紧闭的。
    除了房屋以外,树和人全都集就在左边,这个位置代表他很留恋过去,他画的树和房屋一样,高大粗壮,但树叶却是很细嫩的,这说明他希望就的未来是全新的,留恋过去,渴望未来,现在封闭压抑而难以摆脱。
    这种最基础的心理测评顾珩北也能看得懂,但远没有钟燃解读得这么深入。
    钟燃:你再看他画的人,他一共画了四个人。
    四个?顾珩北把画举起来,我只看到三个。
    四个。钟燃示意顾珩北稍安勿躁,听他慢慢解释,树下这个人是你,画得非常详细,身体线条瘦削挺拔、衣服有长长的下摆、四肢修长,注意看手的部位一般人不会把手画得如此细致,他是一个手控。
    顾珩北的神思倏地一飘,他很早就发现纪寒川特别在意他的手,两个人在一起时纪寒川无时无刻不喜欢捏他搓他揉他咬他的手,他那时候怎么没想到纪寒川是个手控?
    白大褂,非常漂亮的手,所以即使背对着,也能看出这个人画的是你,而在左下角看着你的就是他自己,很显然这个意象表明他的愧疚悲伤和思念
    顾珩北提出疑问:这跟他表现出来的五岁的认知完全矛盾,他是在装傻充愣?
    不,他这张画不是我要求他画的,钟燃竖起食指摇了摇,我只是让他随便涂写,但他一提起笔就自觉画房树人,很显然,他以前应该做过类似的心理测试,并且频率很高,咨询室里的环境和心理医生以及一支画笔,这些元素的组合让他觉得无比熟悉这张画是他曾经画过的,而不是他现在的状态。
    右下角这个人,顾珩北指了指,这是纪宁生吗?
    钟燃颔首:出现在右下角区域里的意象一般代表着具有侵略性的人和事物,所以这个轮廓线条被勾勒得很粗重的应该就是纪宁生,看来他哥哥真的给他带来很大的阴影,他甚至希望他的哥哥能离他远远的,你看他把纪宁生画得只留了半边身体在纸上,另外半边直接被驱逐出去了。
    顾珩北沉默了一会:第四个人在哪里?
    第四个人是女人,在这里。
    顾珩北顺着钟燃的指尖看去,只能看到一片密密实实的粗黑的线条,那是大楼的门和窗户。
    钟燃将画纸竖起来,顾珩北透过光线的些微差异终于发现窗户旁有一组线条和其他加粗的线条不一样,那些线条很细,颜色也浅淡,是很微弱的波浪形。
    顾珩北匪夷所思:你从哪里看出这是个女人?
    光用肉眼肯定看不出,钟燃说,我之所以知道这里有个女人是因为我亲眼看着他画出来,然后又一笔一笔涂抹掉,最后用大门封禁上,像是
    像什么?
    像是给一具棺材落下盖子。
    我靠,顾珩北的头皮都炸了下,你这是什么形容!这女人大概是伊万卡?
    不,钟燃语出惊人,这个女人已经死亡,或者说,至少纪寒川认为这个女人已经死亡。
    顾珩北的眉心突突跳。
    钟燃总结道:在纪寒川的意识里,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在这幅画里,你、纪宁生和一个已经死亡的女人,据我所知,伊万卡还活得好好的。
    顾珩北猜测道:难道是他养母?
    养母?
    顾珩北解释:纪寒川跟纪宁生不是亲兄弟,纪宁生的亲妈是纪寒川的养母。
    还有这样的事,钟燃很意外,那纪寒川跟养母感情如何?
    应该非常好,我听纪寒川说过,他是养母带大的,他养母死于意外,从没有苛待过他。
    钟燃笃定:那不会是养母,他在画这个女人时笔触下得很重,是一种很复杂纠结的感情,既爱又恨,而他在涂抹这个女人的痕迹时
    钟燃沉吟着,思索了好一会才找到合适的措辞,他在悲伤之余还有一种终于解脱的释然,要么这个女人长期受病痛折磨,他为女人的解脱而释然,要么就是这个女人给他带来很大压力,这个女人死了让他自己解脱而释然。
    顾珩北张了张口:这不可能
    纪寒川的性子本质上是很厚道的,纪宁生把他都折腾成什么样了他都没想过摆脱纪宁生,更别说心心念念盼着谁死。
    心理解析不可能百分百正确,钟燃耸了耸肩,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尽快给他催眠,那样得到的信息会更精确,也是最快速帮他恢复记忆的方法。
    顾珩北从躺椅上坐直身体:现在催眠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多久能成功?
    钟燃:他之前的手术做得非常成功,创口很小,没有影响神经,也没有残余血块,失忆完全是心理因素,这种情况适用于催眠治疗至于要催眠几次才能成功,这我无法给出确切答复,只能循序渐进慢慢来。
    顾珩北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里面的休息室里传来一阵动静,纪寒川和顾聿泽醒了。
    顾珩北站起来:我明天再带他过来,你准备给他催眠吧!
    休息室门咔哒开了,顾聿泽颠颠跑了出来:小叔叔!
    小孩儿睡得脸蛋红扑扑,一头小软毛竖得乱七八糟,脸颊上还有浅浅的一排印子,那是他紧挨着纪寒川的毛衣睡才印下来的。
    顾珩北理了理侄子的小卷毛,把孩子抱起来:今天下午做什么了?在二钟叔叔这有没有听话啊?
    我超听话的!孩子搂着顾珩北的脖子邀功,我有教奥特曼拼图!我还把奥特曼哄不哭了!
    这么棒啊,顾珩北在孩子的嫩脸蛋上亲了一口,奥特曼呢?
    孩子往门一指:奥特曼在里面!
    然而房门开了半天,纪寒川却没有出来。
    顾珩北喊了两声:纪寒川?纪寒川!
    没人回应,也没人出来。
    顾珩北提高音量: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要
    纪寒川捂着脸扭扭捏捏地从门后走出来,声音都闷在手心里。
    顾珩北纳闷:你捂着脸干什么?这样能看路吗?
    纪寒川扭过身,背对着顾珩北不说话。
    顾珩北抱着顾聿泽走过去,抬脚在他小腿上轻踢了下:你干什么?你脸怎么了?
    纪寒川转了个身,继续拿背冲着顾珩北。
    这又在矫情什么呢?
    顾珩北莫名其妙,又有点不耐烦:不想跟我走是吧?那你就在这待着
    不要纪寒川嘤咛一声,委委屈屈地哭开了,我、我不敢给你看
    顾珩北一阵头疼:怎么又哭了?什么玩意儿?什么不敢给我看?
    呜呜呜呜纪寒川蹲下去,双手向后抱住脑袋,整张脸都埋在胳膊里,嚎啕大哭,我丑
    呀!顾聿泽猛地把小脸也埋到顾珩北脖子里,小孩儿惭愧自首,小叔叔,是我告诉奥特曼他长得丑
    顾珩北哭笑不得地拍了下侄子的小屁股:哪儿丑了?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美丑?
    孩子振振有词:不是小叔叔你说光头强好丑的嘛?
    光头强是光头强,奥特曼不丑,顾珩北把小孩放到地上,弯着腰拍了拍纪寒川的肩膀,好笑地说,别难过了,你不丑,你头发长长了以后漂亮着呢!
    呜呜呜纪寒川还是哭,蹲在那儿抱着脑袋,无论顾珩北怎么劝就是不肯抬头。
    顾聿泽深深地打击到了纪寒川的自尊,他固执地认为顾珩北不喜欢自己就是因为自己长得丑。
    小叔叔,顾聿泽着急地绕着纪寒川转啊转,最后拉住顾珩北的袖子,我们去给奥特曼买漂亮衣服吧!穿上漂亮衣服就不丑了!
    他本来就不丑,顾珩北教育道,顾聿泽,以后不止是对奥特曼,对所有人的都不能说别人丑,那样很不礼貌,知道吗?
    孩子也委屈:是他问我你为什么不喜欢他的呀?那小叔叔不是说过你最不喜欢丑八怪了吗?
    顾珩北屈指在小孩脑门上敲了一下:你还挺有逻辑!
    好了纪寒川,顾珩北跟纪寒川蹲在一块,摸了摸那颗锃光瓦亮的脑勺,温声哄道,你一点也不丑,顾聿泽只有四岁半,在五岁的男子汉里,你最不丑了,以后他就懂了!
    纪寒川肩膀一抽一抽:可是北北不喜欢我
    顾珩北无奈道:你这样一直哭,我肯定不喜欢了。
    那不哭嗝纪寒川狠狠打了个哭嗝,终于肯抬头,眼泪汪汪地瞅着顾珩北,不哭北北就喜欢吗
    纪寒川哭得很货真价实,黑亮的眼珠像是完全浸泡在泉水里,睫毛打得湿湿的,脸颊皮肤红得要洇出血。
    顾珩北移开轻颤的视线,他蹲在那儿,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自然垂落,食指在地板上无意识地轻划了几下。
    小叔叔!顾聿泽扑在顾珩北的背上,细细的小嗓音里也拖了哭腔,你喜欢奥特曼吧!奥特曼可好了!小叔叔
    顾珩北真是弄不明白他的小侄子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共情力,每次纪寒川一哭,这小孩也跟塌了天似的。
    邪了门了,好歹是顾进南的种,怎么就这么喜欢纪寒川呢?
    顾珩北仰头望了一眼站在旁边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钟燃,眼皮子夹了夹。
    钟燃挑了下眉,识趣地往办公桌边走,顾珩北趁这个时候低声说了句:你别哭,我就喜欢了。
    纪寒川的眼泪跟水龙头关闸似的收住了。
    顾珩北心说反正哄个小傻子而已,也没人知道。
    耶耶耶!顾聿泽拍着手跳起来,人形扩音器欢乐地喊,奥特曼,小叔叔说他喜欢你啦!
    顾珩北:这侄子绝对是捡来的!
    一盒纸巾从上方递过来,钟燃忍笑:给他擦擦眼泪吧!
    天空蓝得像是被调制过的鸡尾酒,装着冰块在冒泡。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建筑的玻璃落满整个机场大厅,像是笔触最细腻的画手在素描纸上涂抹出来的线条。
    肤色各异的人们在辽阔的空间里穿梭不息,顾珩北一眼就看到站在大厅正中央的纪寒川。
    他穿着顾珩北最喜欢看他穿的黑色衬衫,袖口和肩章都镶着细细的金线,一只手落在西裤的裤袋里,一只手里拿着手机,专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顾珩北借着前方两个身高超过两米的黑人遮掩,悄悄地移到了纪寒川的背后。
    猜猜我是谁?
    脊背上忽然蹿上熟悉的温度,捂在眼睛上的双手也一如记忆就那样细致柔滑微凉如玉,顾珩北故意捏细的嗓音更像昆虫的小触手挠动着耳膜,纪寒川笑着托住跨在他腰侧上的两条腿,任视线被遮挡着大步往前走。
    我靠!顾珩北大笑着放下手,你也不怕撞着人!
    两双漂亮含笑的眼睛就在彼此同时侧过脸时对上了焦距。
    顾珩北的脸贴着纪寒川的脸,笑着问:想我没?
    纪寒川微微偏下头,嘴唇就从顾珩北的脸上刷过:你说呢?
    我先问的!你答先!
    想!纪寒川也问,你呢?想我吗?
    顾珩北拖长了腔调,一个字一个字地吐:特别想!想了113天2711个小时162661秒!
    顾珩北跟着他的导师进了CSHL做项目,闭关了三个多月,和外头完全断绝了联系,两人生生被分开一百多天。
    忙的时候顾不上还好,偶尔歇下来和晚上入睡前相思煎熬得那个百爪挠心,就像心脏上生出了无数藤条,每一根藤条上都挂着纪寒川的小名牌,晃晃悠悠地荡秋千。
    纪寒川刚学会开车没多久,身板挺得笔直,双手握着方向盘,两眼紧紧盯视前方,要搁平时顾珩北没准还要表扬他两句姿势标准,五好公民,但是这个时候顾珩北心急得差点要爆粗口太慢了!
    顾珩北侧头看着窗外,搭在车窗上的手指哒哒哒哒敲得像在下暴雨,道路两旁的树木遵循着稳定的频率一棵棵倒退着,他忽然瞪向纪寒川:停车!
    纪寒川一愣,慢慢踩下刹车:怎么了?
    顾珩北下车,嘭得甩上车门,然后揪着纪寒川的领子把他拽下来,路边的行人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竟是要打架,有人甚至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顾珩北
    纪寒川错愕不已,他在晕头转向就只听顾珩北火急火燎地砸下仨字儿:我来开!
    四平八稳的汽车瞬间安上了翅膀,汽车风驰电掣,在公寓楼下戛然而止。
    开车时候温温吞吞的纪寒川还没等顾珩北拔下车钥匙,他就拉开驾驶座的门把顾珩北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