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生长日志_分节阅读_147
精灵王一箭打开了主物质位面通往星界的通道,“远行”的去处很有可能在星界某处。塔砂竭力回忆,没法想起星界中到底有没有小小的影子,那里太大了。当初她在星界的幸存完全依靠了地下城之书记载的禁咒,大恶魔的种种准备放在她一个人身上就够呛,塔砂难以想象,那样一大群普通精灵要如何在星界生存。
因果线还牵引着塔砂看到了维克多与某个深渊来客的交谈,她能看到这个,说明这番对话也与“远行”有关。
深渊有瓜分主物质位面的阴谋,名为拉什德嘉的大恶魔则与当时的维克多达成了其他共识,倾向于污染主物质位面。同时,维克多看上去并不喜欢这个主意,但别无选择。
按照上述线索粗略地想一下,可以得出以下判断。
位面战争后,主物质位面的生灵虽然驱逐了深渊,但深渊里的大恶魔们策划了阴谋,让主物质位面被污染。埃瑞安从东大陆开始出现了各种异象,很有可能向其他地方扩散,为了拯救世界,大德鲁伊与精灵不得不远行星界。他们最终达成了目的,却在星界中遭遇了意外,再也没能在回来。之后的几百年里,魔力环境衰退,埃瑞安的各大种族打成一锅粥,星界相关消息又慢慢从人们脑中消失,多方影响下,“远行”的真相被掩埋。
听上去很有道理,交给走进埃瑞安剧组的话,这种程度已经可以对观众们交差,编造出可歌可泣的史诗故事来了。但是,仔细想想就可以发现,这里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时间线不对。
位面战争是埃瑞安宣言联合的主物质位面生灵与深渊、天界之间几十年战斗的统称,它由无数惨烈的战斗和战役组成,若要详细划分,可以分割成“深渊战争”与“天界战争”。四分之一精灵梅薇斯的母亲便是那段时间的亲历者,那位半精灵的父母参与了对抗深渊的位面战争,关于他们的描述可以证明,“深渊战争”先于“天界战争”,两者之间有时间差。
东大陆的异状发现在驱逐了天界以后,在那之前好一段时间,深渊已经被驱逐,深渊的影响已经大部分被拔除——主物质位面生物开始对天界动手,这件事已经说明,他们驱逐了上一个敌人。
人间的生物并非同时与神魔交锋。
埃瑞安帝国的宣传一直以深渊为靶子,恶魔们在消失几百年以后依然担任着广大人民的假想敌,团结群众的利器,而天界生物就没这个待遇。对抗深渊的经典战役作为绝佳的戏剧创作题材流传至今,长盛不衰,也在军校的教科书上作为经典案例不断被揉碎了研究,对抗天界的战役则少得可怜,几乎没有。在深渊的存在感一次次被强化的时候,与之旗鼓相当的天界,却被刻意淡化了。
哪怕从各式各样被粉饰后的记载中,塔砂也能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对抗深渊的一些重大战斗被含糊了过去,浓墨重彩的描写之中,这空缺便相当显眼。在帝国禁令难以触及的塔斯马林州,这些年来,有史学家得出了结论:主物质位面与深渊交战的时候,借助了天界的力量。
这是很保守的说法,许多研究者更倾向于,主物质位面生物联合天界驱逐了深渊。
塔砂并不觉得奇怪。
埃瑞安宣言的联合可歌可泣,然而爱不能发电,勇气不能当武器。此前埃瑞安被深渊和天界当棋盘那么多年,主物质位面生物的不团结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实力,毫无疑问也是一个决定性的问题。
魔灾中的小恶魔铺天盖地,源源不断,还有地下城担任前哨步步紧逼。维克多说过的天使大军则令行禁止,仿佛蜂后控制的一群黄蜂,最顶尖的人类军队也不能望其项背。再说高端战力,恶魔领主维克多一拳能砸碎一个传奇武僧的脑袋,记载中神降术加持的圣子能与大恶魔的人间之躯战个平手……主物质位面的生物,真的有可能同时与神魔开战吗?
空有勇气的联盟没办法赢到最后,最终能以弱胜强,必然要扬长避短,用上所有能使用的手段,塔砂不认为这是需要感到羞耻的事情。天界生物崇尚秩序,哪怕伪善也会举起善良大旗;深渊恶魔蛮不讲理,大部分混乱得没人能够预料,两者之间选择先联前者消灭后者,再正常不过了。
说到底,都是利益同盟。先联合利用再翻脸阴人这事并不光彩,但却行之有效——驱逐深渊后仅仅一两年,天界便步了宿敌后尘。而既然主物质位面生物已经选择了这种方式,他们更不可能在没扫清上一个敌人的隐患时贸然对第二个敌人动手。
既然如此,深渊污染又是怎么回事?
不扫清深渊不会战天界,驱逐天界后却又遭遇了深渊污染,像个驳论一样。是哪个恶魔隐秘的后手吗?就像维克多留下的深渊通道一样……可要是吃过这样的亏,当初人们就应该意识到深渊通道还没完全切断,那时候主物质位面的法师还多,魔导文明鼎盛,要继续切断或找出维克多的后手肯定比现在方便得多。再不济,也该留下点警示来才对。
因果线牵扯出的维克多,虽然提供了一点点深渊污染的信息,却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问题:那个小小的幻境,出现在什么时间点?
维克多不记得自己“死亡”时的场景,不记得自己具体何年何月怎么从一个恶魔领主变成了一本地下城之书,只记得自己在残破的地下城中与世隔绝了四五百年。他对深渊被驱逐毫无概念,他的印象中天地之战还没开始,主物质位面的生物刚开始对彼此挤眉弄眼。
幻境中的维克多依然是完好而狡诈的恶魔领主,那段对话的场景只会发生在战争开始之前。尽管用词已算温和,维克多的那种口吻,依然像在说主物质位面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水到渠成。
那是优势方、侵略方的口吻。
或许不能说得太死,塔砂依然很难完全理解对大恶魔能随便分割的灵魂。有没有可能维克多其实参了战,只是死亡的时候受重创失去了相关记忆?可能性很小,至今为止的所有资料中,没有一个提到谎言之蛇维克多。
法师与学者的记载有这样的传统:不提死去大恶魔的名字,无论是真名还是他们认可的化名。要使用各式各样对方不承认的化名,不然那很可能成为对该恶魔领主的一次呼唤,让它得到重返人间的机会。因此,在天地之战这个恶魔领主曝光率很高的时期,维克多很有可能已经公认地死去了。
在进入真知之馆之前,米兰达的调查报告还带来了其他意外之喜。她整理出了一份《有极大可能与星界有关的法师名单》,其中收录了所有生涯记录中有大片不自然空白的法师,用以担当“星界概念强行遗失”的证据之一。在这份名单当中,白色闪电索菲亚赫然在列。
这是个空间法师,作为白塔的重要人士之一,后世之人只知道她研究空间法术,并在晚年参与了参与了埃瑞安宣言的签订。白色闪电索菲亚的资料残缺不全,她个人的研究很有可能与星界有关所以研究缺失得很厉害,最后据说因为旧疾复发死去,不算特别长寿。
维克多那段与她撞上的记忆,也能圈定在埃瑞安宣言前后。
可还是范围太大了,有这么多不确定的条件真是让人头疼。维克多在天地之战中,作为恶魔领主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为什么觉得不得不污染主物质位面或将之瓜分?
后者的问题更加严重。
维克多不是个忠诚的恶魔。
把忠诚这个词放在恶魔身上,听上去是件相当搞笑的事情。然而塔砂理解到的恶魔的确怀有一点忠诚,不是对什么个体,而是对深渊。
它们对深渊赋予的本能忠诚,终生杀戮、侵略,为了让深渊吞噬其他位面战斗不休——它们不会喊出为了深渊而战的口号,可最缺乏灵智的魔物都在做着一样的事情。它们忠于深渊,忠于本能,生于破坏,为混乱而存。在这样的典型恶魔当中,维克多几乎是个叛逆者。
塔砂曾进入他的灵魂,读过他的记忆,体验过他的心情。
他心中一样有着对鲜血与灵魂的无尽渴望,他曾杀人如麻,但塔砂从未见他主动在地面上为杀而杀。维克多在主物质位面的活动其实相当低调,和他与索菲亚他们说的一样,他不怎么动手。
别的大恶魔来到地面上血洗一个王国,维克多在地下室哼着小曲解剖灵魂;别的大恶魔欺骗国王让他血祭一国之人,维克多给被砍手的流浪乐手十只手来换他的灵魂……这家伙自称是深渊勤勤恳恳的员工,但跟其他一出场就腥风血雨的大恶魔相比,他简直是来度假的。
不是说想验证“维克多是好人”这种扯蛋的伪命题,但是,尽管维克多有一大堆邪恶的点子,喜欢没事搞事,做过不少坏事还会说一堆欠揍的话,他也不是个常规的恶魔。
对深渊与其他恶魔的认识越多,塔砂越意识到,维克多是恶魔当中的叛逆者。
他对塔砂说过,好不容易从只会烧杀吞噬的无脑魔物进化为现在的大恶魔,才不是为了做一样的事。
从这种角度说起来,深渊有一天突然发现他消极怠工,于是把他放逐了也有可能。或许也因为一点个人感情作祟,塔砂不认为维克多会乐于看主物质位面变成另一个深渊。
那么,是什么事让维克多觉得“不得不”这么干?
肯定不会是“组织上已经决定要毁灭世界了,作为恶魔领主之一,维克多同志你要好好表现”这种程度的原因。
在主物质位面的生物联合揭竿而起之前,深渊已经有了想要一举瓜分埃瑞安的企图。用这个来当人间生灵决心联合的原因倒可以说通,只是新出现的问题比前者更大: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混乱不堪、无拘无束的深渊也受到逼迫?天界的消失是否会与之有关?
仅存的一条线索,在另一个大恶魔身上。
“拉什德嘉大人”,和维克多关系不好却似乎与他准备联手意向的另一个恶魔领主,在大恶魔中和维克多一样以聪明著称。怒魔赛门提到过这个名字,“无可识之物”拉什德嘉如今还没死,维克多的遗蜕正在这位法魔领主手中。
算是好消息吗,几年之后,塔砂多半就要对上它了。
塔砂揉了揉眉头,觉得新解开的答案大礼包拆到这儿又到了瓶颈。
比开始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对答案的渴求更加迫切,绝不仅仅因为好奇心而已。造成过去浩劫的原因还未解开,塔砂没有半点确信悲剧不会再现的侥幸。切断深渊的方式与驱逐深渊失败的原因都在过去的迷雾当中,如果不能将之解开,现在刚刚开始变得繁荣起来的埃瑞安,可没有重蹈覆辙的本钱。
“如何关闭深渊通道?”塔砂问。
镜之门毫无反应。
要问的问题很多,能问的问题不少,但刚才那半截钥匙还卡在她的脑海当中,如鲠在喉。塔砂沉默了一会儿,尝试性地再一次伸出了手。
“告诉我,”塔砂说,“我该去哪里寻找解答‘大德鲁伊与森精灵去处’的另外一半钥匙?”
有那么一会儿,镜之门依然没有反应,塔砂几乎以为这等取巧的问题不会有回答了。钥匙的问题也会有钥匙对应吗?就再她这样想的时候,一把钥匙从远处飞出。
它从星空迷雾中前来,塔砂怀疑本身没有这样的虚影,只是自己的问题出现才有了它——这样看起来,“如何关闭深渊通道”的问题不是没有解答,而是要铸造它的素材远远不够。新的钥匙虚影也是翠绿的,它看起来很有趣,只有半截,就像双色钥匙缺失的那一半。
塔砂握住了它。
没有东西从镜中飞出,塔砂也坠入镜之门,当她抓住钥匙,四条无形之线蓦然升起,以她为中心,放射状弹射向周围。塔砂的“视线”随之扩散,这种奇怪的视觉像被压缩在管道当中,既狭窄又冗长。
第一条碰到了梅薇斯,它在这位精灵后裔的头发上绕城一个小小的环。梅薇斯的面盘变得更圆润,耳朵变得更尖,她母亲的面孔在此浮现。接着这张脸一点点变小,变成孩童,变成婴儿,突然消失又突然闪现。
那是一张男性的脸,梅薇斯的外祖父对着某个方向温柔微笑,那张面孔又美丽又快活。接着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人影,尖耳朵的人们在林间跳跃,德鲁伊崇拜稳重宽厚的橡树,森精灵则更喜爱自由的槲寄生。
第二条落在玛丽昂的脊背上,光洁的后背在无形之线的缠绕中长出一片银白色的绒毛,好似芦花一下子抽絮。线圈中的狼女化为巨狼,这巨狼的影像睁开巨大的绿色眼睛,站起身,奔跑。
她的体型在奔跑中变大又变小,那已经不是玛丽昂,而是许许多多只与她血脉相连的巨狼。男女老少代代追溯,当它停下,最初的狼神扭头,那眼神如同荒野本身。
第三条碰上了德鲁伊,是尤金森,这位负责收集整理德鲁伊知识和历史的管理员正在伏案工作,看不见的线缠绕住他书写目录的手。中年人的脸变得模糊,那只写个不停的手边,出现了无数个小小的影子。
德鲁伊吹起口哨,苍鹰落在肩头。德鲁伊轻抚树木,病树枝繁叶茂。德鲁伊跳入激流,一只海豚而行。德鲁伊挥舞手杖,晴空阴云密布。无数个德鲁伊的虚影闪现又消失,从最近前往最古,名为四季之环的大德鲁伊议会绕着圣树席地而坐。
最后一条,连接着地下城的后院中,如今还算年幼的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