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戾气重_分节阅读_20
她的演技还不错,因为张老太太余光里瞄见她,脸瞬间就僵了,没空也不好说她,只能扭了脸,加倍可怜自己的女儿,搂着张巧绸哭道:“我苦命的巧巧啊……”
张兴志直着脖子,把最后一口包子噎下去,拍着心口道:“我的娘,噎死我了——巧绸还哭啥呀,这死催活催的把我催出来,倒又不走了?”
张推官上前两步:“这就走了。巧绸,上车罢。”
张巧绸的哭声停了片刻,从张老太太怀里□□,迷蒙着红肿的眼睛望向面前的宅院,要离开这锦绣丛的无边恐惧刹那将她淹没,她如溺水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人向后便倒,似乎真要抽过去了。
张老太太吓得不轻,死死抓住她胳膊扶住了她:“巧巧,巧巧,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
珠华踮起脚尖围观——装病?呃,好像不像,张巧绸要有这么精湛的演技,当初就不会被她一眼识破吓跑了。
张巧绸整个瘫在张老太太身上,脸色惨白,张老太太抱着她胡乱唤了好一会,才把她唤得有了回应,打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我、我不回老家……”
“好好好,不回,不回!”张老太太没口子地答应,转头就盯住张推官,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老大,我知道你心狠,我也不求你了,可是你看见了,巧巧都这样了,你总该让她缓两天吧?缓两天再走,这你总不会也不答应吧?”
张老太爷被这突发事件弄得呆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愁眉苦脸的,向张推官道:“老大,就让巧巧先留两天罢,这总不能病着叫她上路啊?大夫呢,快去请个大夫来。”
张兴志精神了——哈哈,他就说嘛,这后娘哪是个善茬,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说什么缓两天,这一赖下来,还能有走的时候?他不用跟着去吃风了,太好了。
事关未来,张兴志忙殷切地看向张推官,就等着他金口一开,吐出个“好”字来。
珠华也看向张推官,等着看他如何处置。
众人瞩目里,张推官薄唇微动,欲待说话之际,忽地若有所觉,目光一凝,往隔壁宅院看去。
隔壁大门处有人影晃了晃,须臾,转出来,原是一名同张推官差不多岁数的中年男子,衣裳也和张推官穿的一样,青袍公服,胸前绣展翅鹭鸶。
张推官迎上去拱手:“赵大人。”
这位赵大人既然能住在府衙官署,自然也是应天府的官员了,他现任通判一职,品级较张推官略高,张推官是从六品,他是正六品,不过要论实际职权,却是拼不出个高下——因为虽然同为府衙佐贰官,但推官这个职位国朝定死了一府只设一人,在编制上可以向作为正印官的知府看齐;可通判不一样,它是不定员的,视各府县情形数目不等,就应天府而言,这是旧都,配置必须豪华些,于是足足设了五个。
虽说各自划分了管辖范围,但实际日常中不可能真那么井水不犯河水,总有矛盾冲突处,碰上政敌互相扯后腿也不鲜见,同一言而决的推官比起来,总是不那么惬意了。
赵通判打了个哈哈,热情地迎上来:“张大人早啊!”
——他不是真跟张推官的关系有多好,纯是因为先前缩在自家大门里,偷看人家热闹看得正起劲来着,这一不留神被抓个正着,未免汗颜,只得故作个热乎的样子出来。
既然已经被发现,再装没事人就太刻意了,再者,赵通判也实在好奇这到底闹的哪一出,看模样是送行,可正常送行不过依依惜别而已,哪至于搞出这如丧考妣的场面来?
他便直接问道:“张大人有家眷要远行?”
张推官当然发现了同僚眼中的八卦之光,这些日子以来,他承受最多的便是这种目光的洗礼。
旁边的张老太太已在呼唤丫头,张罗着要把张巧绸弄回去了,张推官听着响动疲倦又不耐,下了决心,道:“不怕大人见笑,是我治家无方,出了不肖之人,只得送回老家去,令其反省。”
张推官没说具体事宜,但响鼓不用重锤敲,似赵通判这般官场上混的人,难道还需要一五一十和他扳扯清楚?听话听音,有这一句,就足够赵通判明白前因后果了。
他望向张巧绸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稀奇,看一下又转看珠华——他当然不认识珠华,但珠华身上的伤处是很好的身份标示,很容易可以猜出她就是苦主。
他看一看珠华又转回去看张巧绸,虽然两个年纪小,也是女眷,张推官没有细说的意思,他不好出言相问,为了满足好奇心,只能自己这么看着,目光来回倒腾了好几遍。
珠华很坦然,赵通判第一次看她的时候她还像模像样地屈了屈膝,之后就挺直了背脊安静站着。对于张推官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没再试图犹豫着和稀泥或倒退回去,她很满意,因此也不打算发言。
张巧绸的感受却是大不一样,她被这么看着,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地沟里的老鼠,又好似别的什么脏东西,不能见人,不该见人,却被硬生生丢到大街上,扒衣剥皮,让烈日照着,万人指着,那种心脏都要痉挛的羞辱感从头到脚将她密密裹着,让她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这一辈子都再也不要出来。
这一刻,张巧绸才终于明白她到底干了什么,以及她干的事对她会有什么影响——在张家有张老太爷和张老太太罩着,别人知道了她的所为也没人敢当面说她什么,张老太太还一个劲安慰她,一定会保住她,只要她肯给哥哥瞒着,扛这一时冤屈,以后她想要什么都可以,万事都会顺着她。这些源源不断的话语给了她很大的错觉,开始知道珠华死掉后的那些害怕慢慢不见了,也不以为自己做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有一种她为了哥哥真的受了委屈的感觉——
可在此时,面对着一个陌生人那种看杀人凶手似的目光——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问题,他就是在看一个这么小年纪就敢于杀害亲人的凶手,但正是这种正常令张巧绸受不了,说起来有点白莲花,但在张巧绸来说,她还真是头一回认识到了自己原来是个这么可怕的人。
她接受不了。
也承受不起。
这种被迫把心肝挖出来示众的感觉太恐怖了。
——这还只是一个人而已,要是她硬赖着留下来,别人都知道她是个这么坏的人,都拿这种眼神看她,她还怎么活下去?
她先前也嚷嚷过几次要没脸见人了,可此时才真正地体会到,没脸见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她什么也想不了了,她现在只有一个迫切的念头: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藏起来!
张巧绸的目光盯上了停在几步之遥外的马车,好似看见救命稻草,一把推开了张老太太,逃命一样猛地向前奔走,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死死抓住车帘,喊道:“走,快走!”
这展开令众人有点措手不及,还是张推官最先回过神,这结果正如他意,他也不管张巧绸怎么突然又愿意走了,马上转向张兴志:“行了,别耽误了,你们快走吧,路上谨慎些,一路平安。”
“……”张兴志有气无力地哼了声,老大不乐意地往后一辆马车走去。
张老太太险些被推了个跟头,好容易站稳了忙向前奔,要去掀开车帘,着急地道:“巧巧,巧巧你怎么了?”
张巧绸哪肯露面,在里面抓着车帘不放,嘴里只是叫嚷:“我不要留在这里,走,快走!”
张老太太不死心,还要拉扯,张推官使个眼色,几个运送包裹出来的丫头婆子忙上前,一边劝一边把她扶开。
晨风里,车轮吱呀开始转动,驶向码头方向。
☆、第25章
热爱八卦的人多半也热爱分享,赵通判看完热闹,去到衙门里,随意翻过几篇公文,自谓自己是干了活的,便心安理得出了堂屋,往各处去串门。
不到午间,这一整片府衙的各级官员们都知晓了张推官家的新事,且不管这些人如何感想,府衙的头头,汪知府也听说了之后,即令人去请张推官过来。
张推官本无根基,因此日常挺注意保持和领导的团结,他昨日就已来汇报过事情的最新进展,表示已经处理妥当,不过汪知府不放心,还要找他来确认一遍,他当然只能立刻来了。
确认过后,汪知府大体放下心来——金陵总是他的治下,张推官又是他的手下,出了这等事,他面上多少跟着也有两分无光,幸亏人救回来了,事情抢回在了可控范围内,若不然,舆论持续发酵放飞下去,连他都得背上连带责任。
不过仍有一点不足:“那个怀有牵机的游商要是能抓到就更好了。”
张推官道:“下官已经命人制了海捕文书贴往各处,想来早晚会有消息的。”
他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永远也不可能有消息,因为压根就没这么个游商。
他不可能把牵机的真实来源招认出来,那就只能编瞎话了,给汪知府说的是有回查案,发现有个游商模样的人行迹不对,便下令追击,那游商拔腿就跑,因为张推官当时身边带的人手不足,没追上他,只捡到了他慌乱里丢下的一包东西,里面就有牵机。张推官当时不认识,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先带回家中收好,预备寻个大夫来看的,没来得及,先叫起了歪心的妹妹给偷了,当毁容药下给了外甥女,结果,惹出这一场大乱。
汪知府对那游商不是很关注,线索太少,说也说不出个头绪来。提了一句就转而道:“兴平,你这回可得吃一堑长一智,好好管一管家里人啦,你公务上并无差错,同僚们相与得也好,到头来要是毁在家事上,叫人一本把你参下去,你说你冤不冤?”
张推官忙道:“多谢府台良言,下官以后一定注意,好好约束家人。”
汪知府点点头,又问:“你那外甥女如今状况如何了?”
“好多了,已能行走自若,想来再养一段时间就可完全恢复了。”
“这便好。”
见汪知府再无别话,张推官识趣地告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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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一天公务,张推官这天难得心情轻松地回了家,吃过晚饭后被张萱缠磨上了,闹着要把叶明光以后就留在东院里养着。
张萱是代表珠华出的面,她本打算把珠华明光一起拉过来的,谁知珠华那个小别扭鬼,高冷地表示她的弟弟她养,不劳烦张推官费神,所以也用不着来求他。张萱自认自己在珠华那里是长姐,妹妹不懂事,只好她来给出头了。
——其实她要知道珠华不来的真实原因,别说给她出头了,估计得揍她一顿。
因为在珠华而言,虽然张推官是她现在能接触到的最有权势的人没错,可她一点也没想着要巴结他,讨好他,在他这里多刷些存在感什么的,因为在这个“最有权势”的定语之前,还有个更重要的定语:张推官他不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