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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60)

      所以呢?崖会泉忍耐着没把眼前的手拍开,他反问,冷热空气混合,它们会出现一定凝结反应,你想留在这里看它们混合凝结成的微小冰块?
    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喊人家拥有的更好听的那个名字?沃修笑起来,劳驾崖将军,尊重一下事物被赋予的美好意象好吗?
    沃修说着松开了手。
    三十秒过去,太阳已然露出第一缕光,世界在沃修的背后亮起来。
    上升的热空气义无反顾追逐上高层的冷空气,混合凝结的微小冰块浮动在地面可观测到的空中。
    就像有人站在高处往下窣窣洒着金粉。
    看。沃修说,钻石星尘。
    第69章 解读 你得先去体验几回生活,生活才
    这世间从不缺乏被人工赋予的浪漫, 比如流星,其实只是运行在宇宙间的沙尘巨砾及小型天体残片,它们遵循着特定轨迹来去匆匆, 偶尔途径某颗行星,被行星的引力所吸引,接着在穿透行星大气层时燃烧升温,发光发热。
    这个无意冒犯, 偶然拜访的过程被观测记录下来,原本在宇宙间平平无奇的沙砾们便有了动听的新名,被叫做流星,还被寄予了种种美好心愿,会有人以能肉眼观测到它们为傲,为幸运, 冲着它们虔诚祈愿, 希望它们带来幸福美满。
    再比如钻石, 它是地壳深处经受高压与高温形成的碳元素体, 说来也只是矿物质大家族中的一员。
    不过,又因为它长得比较好看,在兄弟姐妹中间实在出挑, 所以,人们打从在地底挖掘出这漂亮晶体的第一天, 就也不免为它赋予了一系列美好寓意, 认为它象征着尊贵、坚臻、璀璨、永恒等等。
    反正成打的褒奖词汇都能往它身上罗列。
    但无论如何,流星被起名流星,它毕竟是天外来客,燃烧着划过天际时也的确是流动的星星。
    钻石被起名钻石,人家确实坚硬璀璨, 也是天然矿石。
    像钻石星尘这种的就比较纯属人工捏造了。
    它顶着这么一个结合前两者的名字,却只是浮动于空气的微小冰块,既不身价尊贵,微小冰块单独拎出来也绝不稀有,星星和钻石都跟它八辈子也打不着关系,显得它特别像个蹭人家名气的。
    崖会泉是个浪漫绝缘体,一直以来也没有能跟谁谈浪漫的经历,并且依照他独来独往惯了的偏见,他还很苛刻的认为,所谓浪漫与人工打造的美好,都是闲人们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想法多却能做的少,才强行把人力尚所不及的期盼安到压根没有自主思维的物体上。
    这种美好,就跟历史文献里记载的好端端一个苹果,到了古地球时的平安夜却成了平安果一样莫名其妙。
    强加的美好意象有什么值得尊重。崖会泉在漂亮风景里说煞风景的话,你们管微小冰块叫钻石星尘,是有钻石和星尘的许可,还是微小冰块自己申报改名了?
    那你的意见得跨越时空,去对着古地球时候的人提。沃修听了这番破坏氛围的话也不生气,他好像还觉得煞风景的崖将军十分有趣,一边饶有兴致观察人,一边把话泰然自若地接下去,钻石星尘的名字已经客观存在很久,命名历史比星盟建立的时间还长,把改名的黑锅扣在当代人头上,可实在有点冤枉我们当代人。
    那这说明古代人很闲。崖会泉在片刻后说。
    他瞥沃修一眼,用眼神传递了下半句你们沿用无意义称呼的当代人也跟古人一样闲。
    沃修便又笑了。
    这个人好像笑容多得用不完,让他的嘴角维持在水平状态久一点,大概就能憋坏他吧。
    古地球时的人寿命远比我们现在短,一生需要做的事却没有少多少,人们在更短暂且有限的时间里匆忙成长,选择方向,一不留神方向还有可能背离本心,可能慌慌张张都过了半生,才第一回 弄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终于知道自己想走哪个方向。他说,人家时间都这么紧凑了,怎么能说别人闲呢?
    崖会泉一开始是抱着挑刺的心态在听,他还坐在敞门的驾驶室内,没迈进舱内的那条长腿随意在舱外曲起,踩着被海边风浪筛过的细沙。
    听见沃修说起本心与方向,他却忽的一怔,挑刺心不知不觉淡下去。
    关于没有战争会做什么的谈话发生在钻石星尘之前,沃修的话歪打正着,又一次触及了根本,在包裹崖会泉的那层铠甲上轻轻敲出缝隙。
    按着古地球时的人均寿命算,崖将军也算是快要经过半生,可他的本心在哪里,是什么,假如他遵从自己的初心,他又会做什么,这些问题他以前没空去想,无暇思考,他也是一个一直很匆忙的人,在仅此唯一的路上只能拔足狂奔也没有人会特意来这么问。
    把它们从内心角落里翻了出来的是他的敌人。
    所以?崖会泉在好一会后开口,他还是一脸不感兴趣的神情,语气却依稀放缓了,更有限的生命,还不断从死物上找寄托,时间紧凑还沉迷幻想,闲是不闲,倒是挺愚蠢,多去做点正事不好么?
    沃修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脸上,听完,这回却是没有再跟他做辩论。
    沃修忽然问:那抛开意义,寄托,人工赋予的浪漫幻想这一切因素,你就只是再看看它,你觉得好看吗?
    崖会泉一顿。
    他目光下意识随沃修的话往后方落过去。
    此时,太阳已经又从海平面往上升了一段,晨光初露的天还带着暗色,有一半亮起,一半将醒未醒的沉寂着。
    天空是从海天相连的那一线起,逐步把光铺展,一点点亮起来的。
    钻石星尘映着晨光,又被风带向残留夜色的地方,无数微小冰块随风而动,像童话里的魔法星粉四散,又飘然落下,在触及到地面前悄然消失于半空。
    崖会泉心下一动。
    他没有出声,可沃修唔了一声。
    那人用笃定地语气说:看出来了,觉得好看。
    崖会泉:
    他回头又瞥人一眼,但没出声反驳。
    只是好看跟刚刚讨论的意义又有什么关系?
    崖会泉默不作声地想。
    沃修就好似既看明白了他的神色后,又洞悉了他的内心。
    我猜你在想好看又怎样。沃修很轻地摇了一下头,与这无奈肢体表达相反的,是他唇角又提了起来。
    他撑着驾驶舱的门框垂眼看向崖会泉,神情里有极为复杂的东西一晃而过,最后只留下一脸拿人没办法似的好笑。
    好看很有意义,能觉得好看就还行。他说,而意义和寄托有什么用,为什么从古至今人们都爱在生活里追求它们,这问题别人就算回答了你,你肯定也有一肚子异议,你得先去体验几回生活,生活才会告诉你崖将军,你以后有机会多去试试这种事行吗?多做些你过去不会考虑,不会停下脚步来注意的事。
    崖会泉的思维忽然便一分为二。
    过去的那个他在恼羞成怒。
    他感觉这人话里话外明示暗示,都在说他不懂生活,就算这是实话,被直白的点出来也很难让人不生气,他在还未退场的美景里对沃修发动了人身攻击。
    不过,可能漂亮景色的确对人有一些影响,会微妙的改变人的心境,他的人身攻击杀伤效果不大,沃修的反应像是在听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而来自当前时间,清楚自己是在做梦的他在想:沃修这时候的话有这么多吗?
    崖会泉依稀感到了不对,他的梦里似乎同时交织着两段回忆,梦擅自帮他把那人不同时期说的话叠在了一起。
    同时,他透过梦里的自己的眼睛,再次回望快要迈入尾声的景色。
    在某一个瞬间,来自当前的崖会泉蓦地理解了沃修那时候的话。
    微小冰块成群结队的聚集在高空,又漂亮的窣窣落下,它们把不期而遇的惊喜奉送到人的感官里,它们就从微小冰块变成了钻石星尘。
    意义是人赋予,又由人来感知。
    人总会变着办法给自己多一些希望,在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期待一份调剂。
    我
    崖会泉开口,他看着本来眺望海面的沃修侧过头来。
    钻石星尘逐渐被铺满海面的金色太阳覆盖了,阳光追逐海岸一般随浪潮翻涌,又把光慷慨分享到了驻足海滩的人身上,给人虚虚镀上一层金边,让对方原本轮廓分明的五官像开了虚化滤镜,倏地又看不分明。
    嗯?沃修在渐渐过于耀眼的光里应了一声。
    崖会泉想要说什么,但在已经浮至喉头的话出口前,他心头一跳,先一步从过分明亮的光里感到了不祥,身体快于头脑的朝前伸手,一把抓住眼前人的手臂。
    沃修被他抓住了。
    手没有落空,这让崖会泉心里松了两分,可他一口气还来不及松完,沃修动了一下。
    站在驾驶舱外的人忽然又俯身下来,对方借着他方才抓人时的那点拉力,上身探进了舱室里。
    他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又轻轻撞在驾驶椅椅背。
    退无可退。
    他被抱住了。
    你要是能出去,就多去体验一点和以往生活不同的东西,行不行?沃修只比他高不足两公分,但对方站着从外面探身,一站一坐的姿势让崖会泉矮对方一大截,他额头抵在沃修肩膀,听见沃修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
    肩膀遮蔽视线,视野被无限压缩。
    然而透过仅有的间隙,崖会泉看见外面金光已经变成红光,世界被淹没在炽烈可怖的红色里,铺天盖地的火红朝他们容身的小小天地逼压,驾驶舱的操作台都变得滚烫。
    嘘,没事的。
    沃修将自己隔在了崖会泉与操作台之间,他们身量相仿,一个刚好能盖住另一个。
    你肯定能出去。沃修说。
    他好像被后面的火淬定了型,暂时拥有了一副坚不可摧的钢铁之躯。
    崖会泉去掰他的手,想把这人掀开,让他随便滚去找个生态舱逃生舱什么都行。
    可沃修扣着他的手屹然不动。
    滚。崖会泉说,滚!谁让你这么做了?!
    沃修没说话。
    他安静下来,让崖会泉又倏地收声,所有曾经没能对这人真正出口的质问都顷刻间咽了回去。
    他只叫他的名字。
    我还在。半晌后,沃修终于又说话了,他好像低下头来,将下颌蹭在崖会泉发顶,我还在但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就是这么体验生活的?不怕我看了心梗吗?
    这句近似责怪的话就好似当头一棒,它把崖会泉从快要令人溺毙的梦里拖了出来。
    崖会泉骤然睁眼,他手臂条件反射想去拉住什么,手指却只虚虚划过空气又落在了一团温暖毛茸上。
    灼烫褪去了,火光消失了。
    世界没有淹没进火海,他面前也没有另一个质问他的人。
    他只看见了他的猫。
    喵?
    我没事。崖会泉伸手捋了一把猫的后背。
    他从尚且昏暗的光线判断出来,这会应该还算早,猫好像对他有些不放心,黑暗里注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他坐起身,被子从胸口滑落腰间,他也没管,只把猫抱到身前。
    崖会泉静静抱着猫,他随后脊背有轻微的下弯,在到达某个度时便克制的停止,后背在阴影里拉出一条不甚分明的弧线。
    这天天亮之后,崖会泉先给佩朗翠传信,他没有忘记自己昨晚察觉的遗迹模型问题,把关于螺旋长廊的信息缺失问题交给第二翼去查。
    随后,崖会泉打开了躺在个人终端未批阅区的一份文件,那是关于天灾核心环境动态检测的申请。
    为了确保新年之后就该正式起航的项目能顺利开展,在年前最后这一周里,两方技术人员需要在军队的配合支持下先行一步,去天灾核心的星区外围做环境监测,测算一系列数据,确保星区内部状态稳定。
    这种不用进入核心内部的任务,一般交由高层技术员与职阶中高级的将官带队去就行,不需要最高指挥官本人出马。
    但崖会泉浏览完文件,他在电子签名的同时,把自己编进了名单里,顶替了原本的队伍第一负责人。
    黎旦旦目睹了他做这一切,猫在旁边甩了一下尾巴,毛发挨上了人的手背。
    这一趟不能带你。崖会泉摸摸猫,只是去到外围,来回航程加上测算时长,不出意外三四天就能回来。
    黎旦旦的视线在文件标题与人之间转了一圈。
    人说:我想去看看。
    第70章 临行 那是一种信号
    队伍都已临近出发, 第一负责人却陡然换了规格,崖会泉的举动给光辉之翼内部带去一场不大不小的混乱,让至少三个部门的办公室都紧急亮了彻夜长灯, 为长官突如其来的变数加了班。
    崖将军自己就是个工作狂,他以前在光辉之翼要塞本部,想怎么忙就怎么忙,一年365天天天加班, 可以说是除了每日必要的内务休整与睡眠,他无时不刻不在训练与工作,不是正带队出巡迎敌,就是在做战略统备布防。
    所以理所当然,崖将军亲生的六翼跟着他加班是常态。
    光辉之翼内部都没觉得这点变动算大问题,虽然对长官的临时出差决定有点疑惑, 但也没把加班当回事。
    可竟有外人对此起非议。
    星盟为了彰显自身的文明自由, 在有些地方会显得有点过比如说严格执行的休假标准与法定假日神圣不可侵犯。
    诚然保障公民的节假日是件好事, 普罗大众比起工作也都更爱假期, 然而拿蒙特星的会议大楼举例,会议大楼里有24小时巡楼的机器人,它功能中极为重要的一项, 就是负责每天逐层检查每个办公区,核对该办公区里的工作人员是否已超过当日常规工作时长, 核实各会议室的使用时间是否已逾申报时段, 然后再铁面无私地提醒那些超时的人请不要违规加班。
    提醒超过两次,办公区会被强制关闭,工作人员会被做驱逐处理无论人家是不是惨叫着我真的工作还没做完!就差一点了,我不想拖到明天我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