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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恩 第11节

      季安被消耗得太狠了,连续的担惊受怕和没有进食让他体力很差,宴淮端着碗离开没多一会儿,季安便又睡了过去。
    但是睡却仍旧睡不安稳,入睡便是噩梦。
    又一次被吓醒的时候仍旧是夜里,似乎比他入睡之前没过去多久,季安眨眨眼,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却也不敢睡了。
    屋子太大,很空,黑漆漆的,让季安想起来被辛弛关在书房的场景。
    他有些怕,裹着毯子往床榻角落里面钻,将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睁着眼睛祈求这个夜晚快一点过去。
    宴淮开门进来的时候,那点轻微的动静都将战战兢兢的人给吓得够呛。
    但很快灯便亮了,宴淮看见床榻上缩成一团的人,本来就又瘦又小,缩在那里就只有小小一团,他皱眉,问:“又做噩梦了?”
    季安跳作一团的心慢慢平稳下来,四下望一望,记起来自己是在宴家,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小声叫宴淮:“宴公子。”
    宴淮走过去,将床榻旁边的油灯也点燃,屋子里便更亮堂了一些。
    他坐在床榻边,问:“害怕?”
    季安点了点头,但屋子里亮堂堂的光给了他很多安全感,他便没有刚刚那么怕了,但还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他不太好意思,但实在是忍不住,手捏着被角,说:“我…… 我饿了。”
    原来是饿醒了。
    宴淮生生忍了已经到嘴角的笑意,说:“叫错了。”
    季安这才想起来宴淮之前的话,犹豫了一下才改了口:“少…… 少爷。”
    宴淮这才满意,回身去桌前,端了一碟饭菜过来,是一份煮的很软很烂的排骨汤和蒸得香喷喷的豆沙包。
    他将饭桌直接铺在了床上,让季安就在床上吃。
    季安受宠若惊,他哪里有过这个待遇,呆呆地望着宴淮,一时间话都不会讲了:“我,这,宴…… 少爷,我……”
    太可爱了,宴淮看他结结巴巴的样子,抬手刮了一下他鼻尖,笑道:“快吃吧,都饿傻了。”
    他将筷子和勺子都递过去,想起来什么,又逗季安:“这次不用少爷喂你了吧?”
    季安羞得脸都红了,接过筷子和勺子,垂着脑袋说了一句 “不用” 就开始埋头苦吃,看也不敢看宴淮一眼。
    然而宴淮是按照给他加餐进补的量准备的,只有一碗汤四只小包子,季安吃完了却还是不饱,但他已经开口说过一次 “饿” 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说自己没吃饱,就抿着唇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想要爬下床去收拾桌子。
    宴淮一直靠在床边看他吃东西,季安那点小动作完全没能逃过宴淮的眼睛。
    季安还没能成功从床上爬下来,就被宴淮又拦腰给抱了回去塞床上:“老实坐着。”
    他问:“没吃饱?”
    季安没想到被发现了,难为情地脚趾都蜷起来了,小声撒谎说:“不是,吃饱了。”
    宴淮开始琢磨,不如明天就告诉藿香季安在自己这里算了,然后把那猴儿崽子给带过来,教教这小笨蛋怎么跟少爷讨赏,这怎么饿着肚子连顿饭都不晓得怎么跟他要。
    但是很快又否认了自己这想法,藿香太皮了,要把季安带坏。
    所以宴淮决定还是自己教,对季安说:“只是一餐饭,我还不至于养不起你。所以安安,饿不饿,跟我说实话。”
    季安脸红了,又犯了抓东西的毛病,将褥子的一角抓在手里,答非所问地说:“我…… 我之前饿了三天,所以……”
    宴淮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他只以为是辛弛犯浑对季安做了什么,可季安竟然还被饿了三天?
    这混账东西,亏得他为了打探消息还让藿香送了一支人参过去!
    他气得毫无来由,偏偏自己还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
    季安还不知道宴淮在想什么,解释完为什么自己要吃这么多还饿,又补充道:“我其实吃的不多,真的。”
    宴淮敛回心神,看季安那小模样又好笑起来,摸摸他头发,替季安做总结:“所以你不难养,少爷不要扔掉你,对吗?”
    季安被猜中心思,抿着唇点了点头。
    大半夜的,宴淮也不能又借着自己饿的借口把厨子叫起来一回,想了想,对季安说:“那现在你在这里等我,不用你收拾碗筷,不然我会真的生气,知道了吗?”
    季安一向很乖,老老实实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这一次宴淮去的稍微有点久,季安有些害怕一个人待着,直到心里慢慢又焦虑起来的时候宴淮才回来。
    夸张的是,宴淮这次竟然提了个食盒回来。
    里面一样甜粥,两样素菜,两样糕点,一个蛋羹。
    季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少爷,你去宏福酒楼了?”
    宴淮将那些吃食全都摆在小桌子上,量不大,小桌子却也摆满了,对季安说:“你倒是还认识他家的东西,这会儿了,只有他家还开着。不过你饿太久,只能吃这些,不然会肚子疼。”
    他将东西放完,食盒扔一边去,顺手拿了一块桂花软糕喂到季安嘴里,说:“快吃吧。”
    糕很甜,是入口即化的口感,绵软可口。
    季安从来不知道做主子的还会这样待下人,往常也只有他寻遍好几家酒楼去买一样少爷喜欢的吃食的份,那一回他病着的时候辛弛差翠禾来送他一碗莲子甜汤,他便已经觉得少爷待他极好了。
    可如今深更半夜,宴淮因为他说饿了,便出去给他买了这么多样吃食回来。
    季安咬着那块糕,眼眶一热鼻子一酸,又想要哭了。
    然而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宴淮又喂了一口蛋羹过来,勺子碰在他嘴边,和之前喂他吃饭的时候一样的姿势,笑着问他:“很难吃吗?安安怎么又要哭鼻子了?”
    季安记起来自己不久之前还说过自己不喜欢哭,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不太好意思地伸手想要把宴淮手里的碗和勺子接过来,说:“不难吃的,我…… 我自己来就好。”
    宴淮没跟他抢,将勺子递给季安,坐一边儿饶有兴致地看季安吃东西。
    实在有趣,吃得慢吞吞的,从桌儿上拿东西的时候却有些小心翼翼,总下意识地偷看他,宴淮估计小孩儿应该是没吃惯独食,或者说,应该就没吃过独食。
    但宴淮也没去揭穿他,就这么看着季安吃完,才起身将盘盘碗碗都扫进食盒里,对季安说:“好了,睡吧。明天起了,给你煮细面汤吃。”
    第19章
    作者有话说:安安:晕晕,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面。 宴淮:晕晕,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崽。
    烛灯熄掉,季安缩在床上望着宴淮提着装了空碗的食盒出去,又轻轻替他掩上了门。
    床榻柔软,他之前睡得厢房自然是无法比的,且暖粥甜糕下肚,饥饿感也完全被平复,可季安却无法入睡。
    他甚至不敢合眼,怕一睡着就会梦见令他胆战心惊的事。
    又一个煎熬漫长的夜。
    季安艰难地等到天色蒙蒙亮,外头有下人早起收拾洒扫的声音传过来,他才终于敢动了动已经发麻的双腿,想要起床。
    可他趴在床沿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鞋,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好像是那天晚上跑丢了。
    没有鞋,季安被困在了床上。
    紧接着,宴淮端着放了荷包蛋的面从外面进来,轻手轻脚的,怕小孩儿体力不支还睡着,却看见小孩儿光着白嫩细瘦的小脚丫坐在床边,两条小细腿一晃一晃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宴淮想起来自己三岁的小侄子,尚不会自己穿鞋,每日起床了便这样坐床边,喊奶娘来穿鞋穿衣。
    他被自己想到事情逗笑,不过既然季安已经醒了,他便不用再放轻手脚,过去摸了摸季安的脑袋,说:“你自己的衣裳没法穿了,我给你寻了一套,是旧的,先将就一下,过两天新做的衣裳就好了。”
    季安并不介意穿旧衣服,他是吃过苦的人,和娇气两字半点不沾边,但他望着宴淮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一套衣裳出来,有些目瞪口呆。
    宴淮没说,旧衣服的意思,是宴淮穿过的衣服啊……
    季安小细腿不晃悠了,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宴淮,听见宴淮很随意地吩咐他:“换好衣服去洗个脸,再不吃面要坨了。”
    季安这才看见不远处桌子上摆着的饭。
    他昨日已经让少爷半夜跑腿出去替他买吃食,今天早上变成了少爷伺候他用早饭,季安心如死灰地想,这已经足够让管家罚去扫牲畜圈了。
    他不敢穿那套衣裳,可也没有别的可选,正犹豫纠结,宴淮提着药箱回来了,看床上的人还没动,不由笑了:“撒娇呢?等少爷帮你穿?”
    打死季安也不敢这样造次,只好抿着嘴唇老老实实穿了宴淮的旧衣裳。
    衣料轻薄柔软,穿在身上都不闷,季安一辈子都没摸过这样好的东西,套在身上的时候忍不住多摸了两下,然后才穿了鞋下床,站到宴淮身边汇报:“少爷,我穿好了。”
    宴淮正收拾药箱里的药,心里打算着该去药房带哪几样药材回来,听见季安巴巴的回话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衣裳穿在季安身上,除了袖子有些长,倒还算合身。
    宴淮心念一动,觉得让管家去给季安置办的衣裳有些不妥,下人的衣裳实在有些埋没季安的长相。
    他心里有了主意,但只对季安说:“嗯,去吃饭吧,吃饱了再来回话。”
    一碗细面,拿没油腥的鸡汤煮得软烂,细细撒着葱花,还铺着一层小青菜,季安馋得口水要留下来,偷偷看宴淮一眼,少爷没看他,他才乖乖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慢慢塞在嘴巴里,一点一点的吸进嘴巴里,连声音都没出。
    半碗面吃下去,季安又瞪大了眼睛。
    碗底竟然还藏着个鸡蛋!
    季安觉得少爷是不是端错了碗,盯着那颗蛋又想吃又不敢吃,小脑袋再度悄悄转过去看宴淮,被宴淮抓了个正着。
    季安:“!”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声叫:“少爷。”
    宴淮其实早就整理好了药箱,一直在瞧季安吃东西。
    小孩儿吃得很仔细,饿了那么久也不狼吞虎咽,但这不是教养好,是季安胆子小,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吃个饭也乖成这样,辛弛到底怎么舍得给弄成那个样子。
    宴淮没舍得吓他,就这样靠着床看着,直到季安回过头来叫他。
    他当季安吃完了,想把人带过来切切脉,好最后定下来要不要用药,用什么药,没成想走过去一看,只吃完了一半,特意给他加的鸡蛋都没动。
    宴淮看着季安,季安就低了头,推了推面前的碗,继续说:“鸡蛋……”
    宴淮皱了眉,问他:“挑食?”
    “不是!” 季安难得声音稍稍高了一点点,又很快蔫巴下去,软乎乎地问,“我可以吃吗?”
    竟然不敢吃,宴淮差点笑出来,这要是藿香那猴儿崽子,早给吃得一干二净了。
    府上听话的下人也不是没有,可宴淮是真没见过这么乖的,语气就带了两分哄人的意味:“可以,昨天我还喂你吃了蛋羹,忘啦?”
    季安嘴角终于有了些弧度,被一颗鸡蛋哄得稍稍忘了些前一夜的恐惧,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眼前这碗极其美味的面上。
    他又抓起筷子,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吃饭,乖乖将一整碗面都吃干净了。
    宴淮坐一边看,慢慢生出来一种老怀宽慰的感觉——小孩儿胆儿那么小,还好没给吓太狠,起码吃饭的胃口还是好的。
    他这样想,便下意识问:“晌午想吃什么?我让厨娘给你做。”
    一件又一件的好事砸在头上,季安觉得眩晕,不敢确定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傻乎乎地跟宴淮确定:“什么都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