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八月初，天上只有一轮细细的弯月。
    月光和星光都十分黯淡，崎岖不平的山路越发难走，加上厮杀声和浓浓的血腥味儿，往日云霓山庄秀丽绝伦的轮廓竟显出几分狰狞。
    把马匹掩藏好之后，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云霓山庄西边。
    正如豆豆方才说的，这里距离山庄大门太远且又临湖，战况远不及其他地方那样激烈，此时甚至已经恢复了平静。
    然，随处可见的鲜血、尸体和断肢残臂足以证明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豆豆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明明最不愿意见到这些，还不得不让胖麦穗儿替她擎着夜明珠照亮，眼睛也必须一眨不眨地盯着脚下的路，为的就是尽量避免踩到一些不应该踩到的东西。
    这便是那一日皇帝陛下提议到云霓山庄避暑，她极力反对的最重要原因。
    云霓山庄风景秀美，本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好去处，就算后来被她的祖父承恩侯变成了一个吃喝玩乐的地方，给人的感觉也是舒适愉悦的。
    然而，经此一场浩劫，这里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修罗场。
    毁掉的房屋可以重建，被践踏的花草树木可以重新栽种，甚至染了血渍的湖水都可以撤掉换掉，但从前的那一份安逸美好却再也回不来了。
    别人会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把这一夜的杀戮忘掉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终此一生她都忘不了这一夜的经历。
    今后不管祖父还要不要选择继续经营，四面八方的朋友还愿不愿意再到云霓山庄来捧场，她大约是不会再来了。
    “小王妃，您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降香心细，很能体会豆豆的所思所想，温声劝慰了一句。
    豆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胖麦穗儿反应也不慢，也劝道：“小王妃，皇宫里同样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照样有数不清的人拼命往里面挤，所以……”
    她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似乎也没有说到点子上，豆豆的心里却明朗了许多。
    的确，她脚下的这片土地经历过多少次朝代的更迭几乎都没人能够说清楚，大周朝的每一寸山河同样是鲜血染就。
    多少亡魂，多少离乱，人世间哪里有纯粹的干净，是她又一次着相了。
    豆豆弯了弯唇，心情虽然比之前好了些，之前下的决心却依旧没有动摇分毫。
    “小王妃——”走在最前面的惊风突然停下脚步轻呼了一声。
    暗卫们侧身闪开了一条路，豆豆加快脚步走了过去，问道：“发现踪迹了？”
    惊风指着不远处杂乱不堪的水草道：“您看，不久之前有人从这里上岸，连他们乘坐的小船都被人砍碎了。”
    豆豆走到近前探头看了看，果然见湖面上漂浮着船体的残骸，虽然夜色深浓，依稀还是能看出船体周围的湖水并不清澈，而且湖边的尸首明显比其他地方多得多。
    可以想见当时的战况是多么惨烈。
    她承认自己真的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强，只觉得整颗心控制不住地直发凉，外祖父年近花甲又是个文官，在这种情形下他能不能顺利逃过这一劫……
    刻意不去看湖边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她用有些变调的声音对惊风等人道：“四处看看……”
    确认一下有没有顾阁老的尸首这样的话她实在是没办法说出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顾阁老本人或许能做到慷慨赴死，一旦真的发生意外皇帝陛下顶多感慨几声，根本都不会伤心，他的那些政敌们甚至还会暗自高兴，最痛苦伤心的只有他的亲人。
    因为之前的种种，她觉得自己同顾阁老并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然而真到了涉及生死的时候，她才体会到了这种源自于血脉的亲情。
    如果今后再也见不到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能写一笔华丽潇洒行草的老头儿，她这辈子一定会有遗憾的。
    这样的遗憾换做谁都弥补不了。
    惊风也是看着豆豆长大的，怎会看不出她眼底浓浓的担忧，他立刻带着几名暗卫沿着水渍一路查看，终于在五六十尺外又有所发现。
    “小王妃，有人从这里进了树林。”惊风呼喊道。
    他并没有刻意提及有没有发现豆豆最害怕的东西，但她清楚惊风不说就代表一切安好，应了一声便带着降香和胖麦穗儿一起跑了过去。
    果然，水渍和着血渍从湖边一直延伸到这里，低矮的灌木丛被人踩倒了一片。
    豆豆沉声道：“惊风，咱们进林子里看看。”
    “是，小王妃。”惊风打开火折子点燃一支火把，当先一步走进了树林中。
    树林中同样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但尸体却比湖边少了许多。
    而且在野地里火把的亮度明显超过小小的夜明珠，豆豆看清楚了那些尸体的着装。
    黑盔黑甲，的确是大周朝的军服，但不同军营的军服还是有着明显的差别。
    地上这些死去的士兵，有些是四大营的服色，有些是禁军的服色，人数也大体相当。
    不过，越往林子深处走，禁军的尸首就越少，渐渐连四大营士兵的尸首也没有了。
    豆豆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许。
    随着顾阁老一起突围的禁军士兵，首要的任务便是保证他的安全，禁军还有一战之力就说明顾阁老应该还活着。
    “小王妃，您看那边——”惊风突然再次惊呼了一声。
    这次不等他把发现的情况禀报豆豆，大家都看见了不远处的亮光。
    惊风道：“属下去看一看。”
    他的轻功高绝，足尖一点便朝那边掠去。
    豆豆等人也没有在原地等候，一起迈开腿朝亮光那边走去。
    然，就在惊风离开不久，对方也及时发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
    “谁？”随着这一声呼喝，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同时响起。
    惊风的速度非常人能及，他很快就掠到了那些人身旁，大声道：“可是禁军的兄弟们？”
    禁军中并没有他这么好的身手，但他们也并非毫无见识的人，立刻就意识到他乃是一名暗卫。
    其中一名禁军警惕地看着他道：“我们的确是禁军，敢问兄台是……”
    惊风一抱拳道：“在下乃是霍小王妃的护卫，请问顾阁老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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